她想祖父和哥哥見到許久不見的她,應該是如何的喜出望外,他們一家人重逢之時,該是如何其樂融融;她想過到時祖父還是會騎馬帶她去山中追晚霞,哥哥還是會背着她去林間尋鳥蛋;她甚至想過也許多年過去,衛姨娘能對她改觀,那她也會不計前嫌選擇真正去接納她。
這些溫馨的點滴,她反複幻想過無數次,唯獨不曾想過當她好不容易從千裡外歸家,她在世間的至親之人會将她徹底忘卻……
思及此,最終她再難忍耐,不顧在場其他人,一股悲怆捏得她的心生疼,強喘兩口氣徑自彎腰蜷縮在地不住地抽泣。
不該是這樣的,老天怎麼能如此薄情……
景嵚在後方,斂着眉目始終注視着雲幼頤,見她因哭泣不停顫抖的蕭索的背脊,他第一次痛恨自己這身份,無力感牢牢禁锢住他的腳步,讓他不能在她最需要他之時上前去擁抱住她。
他攥緊自己的手掌,克制心頭翻湧的波濤,甚至沒有感知到拳頭因過于用力而滲出了血。
尤知言暗自歎息,當年鎮國公和骁武大将軍一齊送雲幼頤進宮,雲家滿門忠烈,助西風帝穩固江山有汗馬功勞,功績配享太廟,整個都城找不到能與其榮耀匹敵的第二人。
他還記得那時雲意松雖已至知天命之年,卻依舊雄姿英發,盡管在朝野叱詫風雲多年,早已聲名顯赫,但卻始終保持本心克己複禮,時刻收斂鋒芒。
尤老也多次誇贊雲意松的品性,就算墨衣雲衛對于朝野中人是多麼聞風喪膽的存在,但見過雲意松的人都會不忍贊歎一句忠臣烈士舉世無雙。
不想這般風雲人物,垂老之際也是如此蕭瑟衰敗模樣,癡愣畏縮之姿已沒有分毫當年意氣風發之影。
昀燚望着榻上被風霜侵襲的老人,也不禁感歎。
他幼時還不明白,這等功臣為何突然緻仕返鄉,現如今看見他安然老去之景,便頓悟了過來,盡管此生未能繼續平步青雲,但好歹還能家人團聚。
想來雲老他當時親自送雲幼頤入宮之際,便已想明比起至高無比的榮耀,他更應該去保護為數不多的家人。最終這個結果,也不白費他放棄的前路,能夠順遂地從空中樓閣保下整個雲家,已是大不易,着實讓人欽佩。
杜嬷嬷心疼地上前環抱住了在地上啜泣的雲幼頤,不斷撫着她的背輕聲安慰,卻不想她竟抽噎得更加厲害。
害怕她太過傷悲,身體承受不住,隻好喚侍女将她攙扶回春山閣。
扶曦也趕緊上前去扶住脫力的雲幼頤。
按道理她是可以用神力去探視雲意松的内心,但她已知癡症發作時,魂識一片渾濁,盡管她走入其間,也無法将人喚醒,更無法讓他保持神識清明的狀态。
所以她也隻能在一旁無計可施,但她知道雲意松此時要說話了,于是她刻意放緩了自己的腳步,連帶着雲幼頤一起。
“梅花……”
雲幼頤聽見雲意松含糊的聲音響起,立時驚詫着掙脫身邊人的手,又再次跪坐在床榻前,握住了他的手。
“祖父,您說什麼?您再說一遍,阿仔剛才沒聽清。”
雲意松已經很久沒開口說話了,杜嬷嬷聽到他沙啞的嗓音響起,驚訝之餘更多是愈加深邃的悲傷。
“摘…摘梅花……給阿仔送…送去…别讓她再…摔着……”
聽全了這句話,雲幼頤再也忍不住,撲倒在雲意松的懷裡,抽噎着回複他,又害怕他聽不清,擡起淚眼婆娑的臉,強撐起笑一字一句慢慢回應着他。
“阿仔不會再受傷了,祖父……阿仔學會了保護好自己,而且,有景嵚護着阿仔,阿仔再也不會受傷了……”
可是盡管她再如何說,雲意松都沒有再給她任何回應。再看時,他已累得靠在床欄邊睡着了。
雲幼頤不知道自己最後那句話,他有沒有聽見,知道不能打擾他休息,卻又不忍離去。
在他床榻邊有流連了須臾,将他再從頭到腳好好看了一遍,才舍得離去。
其餘人見雲老陷入沉睡,便竟自退出了房間,在院外等待雲幼頤出來。
幾人面上都一片怅然,唯獨一直在後的玉川無甚表情,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感受到昀燚的目光,他坦然與其對視,拱手一揖便要告退。
豈料此時疾風忽至,随之而來的便是瓢潑大雨。
這時雲幼頤也已經出來了,與衆人一齊無奈被困于悟園的門檐下。
杜嬷嬷聽見雨聲,急匆匆出來觀望,又怕風邪入侵,瞬時将房門關上隔絕了雨水,站在屋檐下看見不遠處門檐下擠着站的幾人。
正要出聲呼喚侍從去取雨具送各位回住處,卻見雲幼頤揮了揮手拒絕。
知道她害怕自己出聲打擾到雲老休息,無奈隻好住了嘴。
隔着雨簾,雲幼頤費力地朝她比劃着,其意為:“不用管我們,你回去照顧祖父吧,待雨小了自會有人來接我們的。”
他們出門時,府上侍從皆知他們一行人都是去悟園看望雲老,看這天降急雨,定會來悟園尋人的。
杜嬷嬷看明白後,站在原地擔憂地看着他們,最後拗不過雲幼頤,還是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