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雲父“嗯”了一聲就沒再傳來任何聲音,她才低頭吃飯。
樹上知了的主旋律落幕,她碗裡的米飯也見了底。
洗完碗出來,雲聆看見坐在地上的父親朝她招手。
還沒坐下,雲父就自顧自高興地說:“你是不是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學了,還是在朝陽中學念高中?”他的語氣還帶着不确定的意味。
他很少在家,平日疏于對雲聆的管教,也鮮少過問她的學習,說起來這還是頭一次。
“爸,是在朝陽中學讀高中,眼下距離開學不到二十天了。”雲聆眼睫低垂,神情乖巧。
朝陽中學是惠陽鎮最好的學校,對于一生困在小鎮的人來說,确實是足夠好。
這一番話下來,雲父神情窘迫,也不好在說什麼,擺了擺手讓她離開。
“爸,那我先上樓預習了。”
他們家的房子是自建房,共兩層,還是十年前剛來小鎮建的。
雲聆扶着樓梯間,臉色蒼白,全身力氣像被人抽幹,雙肩無力地耷拉着。
她就讀于哪個學校從來都不是她能決定的,明明可以去更優秀的學校、享受更好的教學資源,而她的媽媽為她選擇了朝陽中學,将她永遠留在這小鎮。
錄取分數線出的那一天,她抗争過,執着過。
甚至鬧出更大的事情來。
但她的媽媽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
她,從來都沒有選擇權。
上樓後,雲聆先去看了一眼卧病在床的奶奶。她還沒進門,就聽到門内和藹可親的聲音傳來:“是小聆上來了嗎?”
聲音透露着柔和,就像一泓無波的湖水卷走了雲聆腦袋裡的傷心事。
“奶奶,您還沒有午休嗎?”雲聆走了進去,呆闆的臉此時笑意盈盈,嗓音也軟軟的。
家裡隻有奶奶是真心疼她,其餘人待她很少有好臉色。
經曆了這麼多年的冷眼,她的内心早已築起了一堵圍牆。
隻有在奶奶面前,她那張緊繃的臉才會出現笑容。
坐在床上的老人頭發花白,填滿滄桑的臉微笑着:“小聆,快坐。”
她拍了拍床旁邊的凳子,一雙明亮而溫柔的眼睛看着面前瘦弱的少女,順勢拉着雲聆的手親切問這問那。
雲聆也是認真地回答她。
于是,兩人有來有往地聊了一陣。
再擡頭時,暮色已經模糊了起來。
雲聆站起身道:“奶奶,我要下樓做晚飯了。”
輕盈的腳步聲在樓梯間此起彼伏的傳來,似山間的麋鹿被獵人盯上,急促而沉重。
飯菜的香味遊蕩在房屋,隻有廚房裡的人熱得滿頭大汗。
沒過多久,熱好的菜被人完全端上桌,她還沒來得把碗筷擺放好,轉頭聽到媽媽埋怨的聲音:“你弟弟也真是的,去同學家玩了這麼久,這是打算不回家了嗎?”
若是光聽語氣,還以為媽媽是真的不悅,但雲聆在這個家待久了,稍微看一下臉色就知道她的媽媽臉上還露着淡淡的寵溺。
責罵的話,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雲聆繞過桌子走到門口,低頭抿着唇,聲音帶着一貫的柔和:“你們先吃吧,我去把弟弟帶回來。”
坐在飯桌上的兩個大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少女失望的眼神。
雲父道:“對了,順便喊小遲過來吃個晚飯。”
她的腳步一頓,神情恍惚,平靜地開口:“好。”
小鎮的夜晚很甯靜,收工回來的大人也沒有散步的愛好。
暗淡的路燈下,隻有她形影單隻。
雲聆先去接人,而後走到一處宅院站在門口。
下午她聽到了父母的談話,宿遲是在自己家的斜上方住,那是舅舅即将要拆的房子,父母以為宿遲不知情,偷偷以高價讓宿遲買下,美名其曰是為了方便宿遲在小鎮讀書。
院内的燈光還亮着,她上前輕叩房門。
雲聆敲門的聲音很輕,像是擔心驚動裡面的人。
矛盾的是,聲音雖輕,她連續敲了好幾聲。
門被打開,她的手懸在半空頓住,呆愣在原地。
“是你?”開門的人低頭看了她一眼,眉頭微皺,輕描淡寫地開口。
門隻開了一側,他整個人的身體都靠着另一側。
少年的聲線冷硬疏離,她以為是自己打攪,倏地擡起頭道歉:“對不起,我以為你沒聽到才多敲了幾下。”
宿遲默不作聲,垂眸看她,幽暗的雙眸帶着驚異。
食指指腹輕輕地敲擊門框猶如動聽的旋律,在這寂靜之地盡情演奏。
與夜風為伴,與蟬鳴長談。
雲聆被盯得頭皮發麻,低頭快速地說:“我爸喊你吃晚飯。”
“不去了,要補覺。”宿遲關門聲和散漫的語調一同傳到她的耳蝸。
路燈忽明忽暗,隻有兩道薄薄的影子披拂着月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