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打一個街上丢人跟我屋裡有什麼關系?
整個下午,百膳樓都冷冷清清的,沒有人來,和往日的熱鬧相比實在大相徑庭。
沈秋吟百無聊賴坐在櫃台上數着錢,時不時看一眼長街。
今日的長街,也沒有往昔喧嚣,小攤販們像約好似的一個未來,酒樓食舍雖開着門,卻也是門可羅雀。
明明是豔陽天,卻冷得發涼。
給人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近黃昏時,殷紅的夕陽占據了半邊天,圓日被雲纏住了,缺了一塊。
漸漸日向西斜。
就在沈秋吟瞌睡時,王守常回來了。
他敲敲了櫃台,沈秋吟蓦然驚醒,朦胧着眼看他:“你回來了?”
他點點頭,掃了一眼空曠的大堂,驟然眯了眯眼道:“今日沒生意嗎?”
“嗯,”她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問他,“你去哪兒了?”
這人清晨出去,一日未歸,若不是他行李還在客房裡,她都以為他逃單,走了。
王守常答道:“待在屋子裡無聊,便出去逛了一逛。”
“好玩嗎?”沈秋吟眼冒精光。
她日日待在樓裡,久未出去,除卻這條長街,其他地方好玩與否,熱鬧與否,她一概不知。
突然覺着自己像井底之蛙一般。
除了賺錢就是賺錢。
錢是賺到了,但樂趣沒了。可有了樂趣,錢也沒了。
真是世間難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也就那樣,”他不鹹不淡道,“不過是人多熱鬧,但熱鬧之後,就隻剩蒼涼了。”
他冷着一張臉,似也在為熱鬧之後的蕭條而難過。
“也是,”沈秋吟覺着他說得對,“我還想着關門一天,好好玩玩,如今看來,還是算了,我最受不了熱鬧後的冷清。”
那是一種巨大的落差感,會如海水一樣将人吞沒。
他笑道:“你還是适合賺錢。”
沈秋吟也笑了,她财迷的人設恐怕是深入人心了。
樓裡既然無客,晚膳便早早地準備上了。
照例,王守常在廚房幫她燒火。
沈秋吟偏愛蜀地菜,一連幾日,都做蜀菜給他吃,可今晚不一樣,她做起了臨安菜。
王守常詫異道:“你會做臨安菜?”
臨安菜與蜀菜不同。
蜀菜重麻重辣,無辣不歡,隻要掌握好調料和火候,基本上不會出難吃的菜。
可臨安菜清淡,以酸甜口為主,屬小衆菜系,對廚子的技術和調味的把控都有嚴格的要求,不能有一點偏差。
如今濮陽的廚子,都不做臨安菜,因為工序實在複雜。做一道臨安菜的時間,可以做五六道其他菜系的菜。
是以,沈秋吟會做臨安菜着實讓他吃驚。
沈秋吟調着糖汁兒,解釋道:“樓裡有臨安的廚子,跟着他學了一陣。”
王守常正要說話,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擡頭看着他道:“我曾經做給他吃過,他說我技術可以,不過久未做了,可能功夫退步了,若待會兒你覺着不好吃,見諒哈,見諒。”
她怕失手,率先同他說明,也至于到時候尴尬。
“沒關系的。”
一個臨安人能在外鄉吃上一口臨安菜,已經是可遇不可求的事,王守常不害怕她失手,隻有沒毒,都能吃下去。
有他這句話,沈秋吟放開了膽子做。
她做了三道菜,都是臨安最有名的菜,一道糖魚,一道酸白,一道甜湯。
所謂糖魚,便是将白糖熬化,淋在抹了料蒸熟的魚上,以糖激發魚最本身的味道。
而酸白呢,就是老豆腐淋酸汁,吃得就是一個酸味兒。
甜湯則是用南瓜、綠豆熬至濃稠,而後加一小塊紅糖,熬至深紅。
臨安菜道道都像黑暗料理,但隻有吃過的人才知曉有多美味。
沈秋吟憑借着記憶将這三道菜還原,王守常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動作,難得笑了一下。
她是個好廚子,不是吹捧,而是事實。
就她那些動作,就能看出是下了功夫的,不然不會如此标準。
月亮爬上樹梢時,三道菜做完,空氣裡彌漫着酸甜味,叫人忍不住吸鼻子。
沈秋吟捏了捏有些酸疼的手臂,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想着果然廢時間。
王守常去缸子邊洗了手,端着托盤出去,而沈秋吟則又拿着鏟子去樹底下挖着陳年老酒。
這一次不是桂花酒,而是黃酒。
臨安菜配上黃酒,才叫一絕。
這是教她做臨安菜的那個廚子說的。
她抱着酒去前堂,他從她手中接過酒,摩挲着瓶身,瞳孔未張,似是不可置信,“這是黃酒。”
他擡起頭,看着沈秋吟,驚道:“你釀的?”
她搖頭,“不是,我爹在世時釀的,一直埋在樹底下,我也是上次埋桂花酒時才知曉。”
誰知道她當時一鏟子挖下去,見了數瓶酒有多麼驚奇,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直說他這爹厚道,留了食樓還不夠,還留上了這數瓶好酒,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的爹。
王守常揭開封層,仰頭喝了一口,黃酒淳烈,嗆得他直咳嗽,卻眼含笑意道:“好酒!是正宗的臨安黃酒。”
他笑了起來,因在外鄉而喝到家鄉的酒而開心。
遊子的漂泊感也因這酒一掃而光。
他把弄着酒瓶,看向了沈秋吟,真摯地說了一聲謝謝。
沈秋吟沒說話,從他的表情裡品出了一絲不尋常,似是釋懷,又似放下。
她還來不及多想,他就舉着酒瓶對她說:“喝一個?”
她也拿起了酒,與他挨了一下,泥土做的瓶子相挨,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又喝了一大口。
大堂靜默,長街也靜默,月光灑下,映在純白的雪上,如一地波光粼粼的水。
他們就着月光,喝着臨安的酒,吃着臨安的菜,有一搭沒一搭聊着,時而笑得開懷,時而冷漠。
可後頭,王守常似乎醉了,他撐着頭,臉頰绯紅,把着酒瓶,仔細地看,眼眶濕潤,有淚打轉,卻被他深深憋了回去。
他又喝了一大口,或許是喝得太快了,酒水流了出來,打濕了他的衣襟。
他卻全然不在乎,放下了酒,又看向了沈秋吟。
他說:“我今日不光逛了濮陽,還去拿了通行證。”
有了通行證,他就可以離開濮陽,回到臨安。
沈秋吟夾菜的手一頓,擡眸看向他,“那你,要走了嗎?”
一股别樣的情緒湧上她的胸膛,前幾日還要趕他走的,如今他真要走了,她卻舍不得。
他沒說話,靜靜地看着她,不知道想些什麼。
沈秋吟被他盯得不自在,剛要說點什麼。
他點點頭,掃了一眼四周,露出一抹苦笑,問道沈秋吟:“我還走得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