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不到一月,王庭玉便拿着她所有錢去了濮陽,走時同她說:“等我高中,接你到濮陽。”
“嗯!”她點點頭,依依不舍送他離去。
他走後半月,她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寫信與他說。
他高興極了,回信道,若是男孩,便叫守常,若是女孩便叫連翹。
她也高興,又拿起筆給他寫了厚厚的一封信,交給信差時,千叮咛、萬囑咐。
初時他們每隔幾日,便通一會書信,但漸漸地,書信少了,甚至徹底斷了聯系。
王庭玉仿若人間蒸發了一樣,世間再無這個人。
人人都說他死了,母親不信,挺寫大肚子獨自來了濮陽,卻發現王庭玉改頭換面,成了王松林,還娶了戶部尚書之女,做了他的乘龍快婿。
母親怒極了,在一個午夜堵住了他,要他給個說法。
王庭玉像變了個人似的,全然沒有一點深情,也不顧她還懷着身子,将那些名利場的話都一一說來。
他一個窮書生在濮陽一沒背景、二沒靠山,想要平步青雲,難如登天。
這時候,戶部尚書之女對他一見鐘情,王庭玉當即動了想法,想走這條捷徑。
可他與母親的婚事過了明路,戶籍之上亦有記載,隻要一查便能知曉他已有妻室,如此,他便狠下心找人幫他換了籍貫,也改了名字,以此得了戶部尚書青睐,娶了小姐,在濮陽紮根,做了大官。
母親失望地看着他,此後與他斷了聯系,獨自回到了濮陽,生下了他。
即使與王庭玉決斷,他還是叫守常,因為母親說,他是帶着愛出生的孩子,守常守常,也是父親給他的愛,隻是時局所困,令這個人變了。
在母親細心照顧下,他茁壯成長,而母親郁郁寡歡,身體逐漸衰敗了下去。
她還是抹不平心底的傷痕,恨着那個負心漢。
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個郎君,怎麼就成了攀附權貴之人。
王守常解不開母親的心結,隻能勸慰。
母親的病卻愈發的重,他找了臨安所有的大夫來醫,都不行,大夫們束手無策,迫于無奈,隻能帶母親去濮陽,找名醫。
也是這一趟,他永遠失去了母親。
王庭玉隐婚之事終究洩露,戶部尚書家的小姐與他鬧了起來,戶部尚書更是向他施壓,王庭玉為了将事情擺平,竟生了殺意。
那天晚上,母親突然咳血,他匆匆出門,去外頭清醫者上門,回來卻見着王庭玉握長劍刺穿了母親的胸膛,血流不止。
他當即要撲進去,母親卻用最後的力氣搖頭,要他走。
他忍着疼走了,躲過了這場殺伐,而母親卻永遠走了,再也回不來。
他失魂落魄回到濮陽,一度想要随母親而去,但仇恨充斥,此後數年,他心懷怨恨活着,活到有能力報仇。
或許是老天睜眼,王庭玉心狠手辣,謀殺結發之妻,竟然導緻多年無所出。
戶部尚書家的小姐不準他納妾,他也不能看着王家絕後,主動找上了他。
他毫不避諱道:“我殺你母親之時,亦知曉你在門外,若不是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脈,你走不出那個屋子。”
王守常握緊了拳頭,靜待他的下文,他繼續道:“守常,不要用仇恨的眼睛看着父親,咱們才是最親密的人,如今父親需要你,來到我身邊,我幫你鋪路,以後你會成為人上人,享有無邊的權利。”
為了報仇,王守常裝得乖順,去到他的身邊。
他安排他進太學,讓他學詩書禮儀,拳腳功夫,更帶他結交人脈。
人人都說,吏部尚書格外賞識這個後生,唯有他們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庭玉這人剛愎自用,他用了好些手段才爬上吏部尚書之位,可老天卻要讓他後繼無人,這怎麼可以!
所以,他需要他,培養他,要把他的權勢給他。
并且他也堅信,榮華富貴可以迷掉他的雙眼,可以讓他忘卻仇恨,聽命于他這個父親。
但王守常心裡隻有母親,他隻想為母親報仇。
而機會,就在燈會。
他偶然得知王庭玉會在燈會那日去見花樓裡一個相好的姑娘,便想做下了局,取他性命。
燈會之前,他早早找到舉辦燈王比武的東家,并借了王庭玉的權勢,提前看到了燈王,并在燈王上撒上了迷疊香。
等着燈會時,他上台比武,赢了燈王,在台上接受衆人喝彩之時,燈王上的迷疊香會随風飄入每個人身體上,從而使他們産生幻覺。
所以,那晚上根本沒有黑影,也沒有賊人,他的腰牌也沒丢,衆人所見,都是假相。
他要的是人們爆亂,攪亂燈會。
因此,他故作腰牌丢失,引人去找,人群亂了開來,如此大的動靜,自然也吸引了在燈會上的王庭玉。
王守常抓住這個機會,避開了衆人,繞到了王庭玉身旁,趁其不備将他敲暈,而後帶到她母親死的屋子裡,一刀刀将他淩遲,不留全屍。
他出來時,手上,臉上,衣服上都沾滿了血,大仇得報的快感将他包圍,但永失所念的失落也随之而來,他一聲聲叫着母親,想得個回應。
但一切,寂寥無聲。
他熬過了痛苦的階段,正要處理後事,姜泊清卻來得那樣快,他隻能随意換了件衣服,匆匆逃離。
逃離的路上,他撞見了沈秋吟,本以為完了,卻不曾想迷疊香的藥效還未過,她還處在幻影中,嚷嚷着替他抓賊。
王守常松了口氣,看着她離去,自己也趕到安全的地方,為接下來的事情做準備。
衆人聽完前因後果,陣陣唏噓,甚至有人為他而泣。
王守常挺得筆直的脊梁佝偻了下去。
底下的陸昭明也不由地感歎:“他設了一場好大的局,隻是為了報仇血恨,濮陽的百姓都被他算計了進去,若他為官,必定是個可造這才,可惜……可惜了。”
十月懷胎,鬼門一趟。
血海深仇,不得不報。
王守常又擡起頭,哽咽道:“我的母親是個好人,她做了無數好事,為什麼沒有得到福報。讓她遇上了王庭玉這個畜牲不如的東西。”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
人人都說好人有好報,可她母親為什麼沒有?
她明明救了人的,她做了那樣多的好事。
臨安城裡,路過的乞丐,病弱的老者,幼小的孩童,個個都受過她的恩惠,為什麼她還要落得這般下場?
他坐在台上,一遍遍問着為什麼,他看着台下衆人,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衆人的沉默令他無措。
沈秋吟抹了一把淚,走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讓好人早死,是為了免去活着的痛苦。”
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了,将這句話說了出來。
王庭玉轉頭看她,濕潤了眼眶,落下淚來,像小孩耍混一樣,道:“可我隻要母親。”
他隻要母親,隻要母親回來,握着他的手,教他釀酒。
“我母親釀得酒,整個臨安無人能敵。她說過要将所有的技藝都傳給我的。”
他又埋下了頭,掩面哭泣,哽咽之間,還叫着母親。
他多希望,她能應答一聲呀!
可是母親去了許多年,再也回不來了。
他成了孤家寡人,同樣也成了無家可歸之人。
天空又飄下豆大的雪,似也在為他的故事感慨。
新年的前夕,本該萬家燈火,阖家團圓。
他小時候想,等大了就帶母親走遍山川大河,看遍世間繁華,讓她做一個開心的老太太。
而現實,卻叫他孑然一身,與冷清相伴,瞧着旁人得家人相守,享親情之樂。
終究是命運不公。
良久,王守常緩過了情緒,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漠,他看了一眼坐于馬上的姜泊清,對她道:“沈秋吟,你也是好人,希望你别步我母親的後塵。”
沈秋吟堅定道:“他不會的。”
他笑了笑,由衷說道:“希望如此。”
而後,他擡起了自己的雙手,對姜泊清道:“姜大人,我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