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裡天氣變化無常,時常是白天大太陽,晚上落小雨,溫差也大。
放學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一陣急雨,江頌被那雨淋的透濕,到家樓下時衣服頭發全在滴水,一陣風吹過來,冷的她打了個寒顫。
但家裡比外面更冷。
她走到家門口時就聽見裡面的動靜,男人的罵聲和女人的哭叫聲傳出來,還有砸東西的聲音,江頌站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鑰匙已經插進了門鎖,但轉不動。
她拔出來,手停在空中,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無力地垂下去,劉海上的水珠滴在眼皮上,她伸手抹去,轉身坐到樓梯上。
江頌把書包拉鍊拉開,檢查書有沒有濕,她把濕了的作業攤開,放在台階上,一個台階放一本,做完這些,又坐回到最上層,胳膊抱住膝蓋,尋求一絲溫暖。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咔嗒一聲,門被推開。
江華嘴裡罵罵咧咧的,說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出來時還被坐在地上的江頌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沖她罵:“跟你媽一樣的賤種。”
江頌腦袋有些昏沉,江華路過她時,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酒臭味兒,他走路也搖搖晃晃,一腳踩在了她晾在地上的作業本上。
江頌拖着沉重的手腳進屋,屋内一片狼藉,闆凳翻倒在地,酒瓶的碎片濺的到處都是。
張文萍躺在地上,半邊臉腫起來,眼角還有淤血,胳膊和腿上青一塊紫一塊,她發出痛苦且微弱的呻吟聲。
江頌眼眶紅了,把書包丢在地上,走到張文萍身邊去扶她起來,“媽,我們去醫院。”
張文萍一邊疼的龇牙,一邊推阻江頌的手,“去什麼醫院啊,嘶…還嫌不夠丢人啊,去把我床頭的紅藥水拿來。”
江頌把她扶到沙發上靠着,又去房間裡拿紅藥水,張文萍想接過來,被她躲過去了。
“我幫你。”
張文萍歎口氣,“淋雨回來的?馬上趕緊去洗個澡,别感冒了。”
江頌往她臉上塗藥水,下手很輕,張文萍沒太感覺到痛,“還是女兒好啊。”
江頌低頭,将棉棒塞進瓶口,輕聲說:“媽,你跟他…離婚吧。”
張文萍皺眉斜她一眼,“你想讓你爸給你換個新媽是不是?”
江頌突然大聲:“不是!”
可她看見張文萍臉上的傷,又實在不忍心語氣過重,“他總打你,為什麼不離婚?”
“男人打老婆不是正常的嗎,夫妻倆,哪有不吵架的。”
江頌想說這不正常,不管是什麼身份,打人都不正常,也不應該。
張文萍把她往旁邊推:“行了我自己來,你去洗澡,淋的像個落水鬼。”
江頌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把話吞進了肚子裡。
小時候看見江華和張文萍吵架打架,她會害怕,會哭,會擋在媽媽身前,求爸爸别打了。
結果就是,自己被連帶着一塊兒打,而媽媽為了護住她,被打的更兇了。
江天豪出生以後,江華的脾氣好過一段時間,可能是終于生出了兒子,心裡順暢了。
但是也沒好多久。
江天豪兩歲那年,江華的舊脾氣又發作了。
江頌會把江天豪護在懷裡,分明她那時也才六歲。
十歲以後,江華再打張文萍,她不會再撲到張文萍前面了,而是在江華打完出門後,求張文萍跟他離婚。
可求了七年,沒用。
———
第二天是周六,萬幸是周六。
江頌昨夜一晚上沒休息好,半夜發起了燒,熱醒好幾次,喉嚨幹疼,四肢無力。
六月中旬外婆病了,自那以後,張文萍和兩個舅媽就得輪番去鄉下照顧她,周末輪到張文萍,去菜市場看攤的擔子就落到了江頌身上。
擺攤的菜市場在市裡面,偏中心那塊兒,畢竟海鮮這種東西,隻有有錢人會買。
她到菜市場是六點一刻,江華把今天現捕的海貨都運來了,一隻隻皮皮蝦在白色泡沫盒裡擠着,增氧泵把空氣壓進水裡,冒出細密的泡,顔色各異的海魚放在碎冰上,江頌其實有點怕這類色彩鮮豔的海産品,長得太吓人了,青綠的,橙紅的,一個個像中毒了一樣,她不理解這世界上居然有人喜歡吃它們。
江華坐在矮凳上抽煙,煙灰撣了一地,地上還有兩支煙頭,混着灰色水污,江頌覺得身上粘膩的慌,鼻息裡又鑽進魚腥和肉臭,她胃裡有些翻湧。
江華見她來了,起身把位子讓給她,手往右邊一隻水桶那指了一下,“那一桶有人訂的,錢給過了,估計八點來拿,姓黃,你到時候直接給他就行了。”
江頌點點頭,往那兒看一眼,桶裡不知道有幾隻梭子蟹。
“這一袋也是他的,别拿漏了。”
江頌看見水裡的一網兜香螺和皮皮蝦,再點點頭。
江華走了。
她走到攤位裡面,把江華坐的矮凳往裡收收,跨過地上的煙灰,坐到塑料凳上,從口袋裡拿出張文萍臨走前給她煮的一顆水煮蛋,蛋已經冷了,吃着有點噎,她嚼的慢,又從另一邊口袋裡拿出來一個巴掌大的單詞本,一邊吃一邊背單詞。
八點過十分鐘,江華說的人來了,穿一身黑西裝,年紀四十上下。
江頌覺得這人挺奇怪的,來買個菜還穿西裝幹嘛?
“是來拿預訂的海鮮嗎?”
男人看着挺和善,沖她笑笑,“是,姓黃。”
江頌起身,“這桶裡和網兜裡都是,您看看。”
“沒事,我相信江師傅給挑的品質。”
江頌解網兜的手一頓,“那…那我給您裝起來。”
蟹腳已經捆好了,裝起來不費勁,江頌把三大袋東西遞給他,男人接過,“謝謝啊小姑娘。”
江頌搖搖頭:“沒事。”
男人走時她還盯着他的背影看。
好像,有點眼熟。
将近九點市場裡就吵起來了,這會兒人流量最大,顧客最多,江頌忙着裝魚抓蝦,屁股沒挨過闆凳,本身就發着燒,這會兒背上發虛汗,整個人都有點暈,還有點喘不上氣。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空隙,她坐下來,手肘撐在膝蓋上,頭低着,大口的喘着氣,偏這一口氣始終堵在胸腔,半天上不來。
正難受的時候,一道聲音傳來。
“江頌?”
江頌擡頭,看見少年清俊的臉,風把她劉海吹亂,她擡手去理,然後再擡眼,“齊…書越…”
齊書越是她們班的班長,成績好,長得也好,學校光榮榜前十名的常客,聽說家庭條件也不錯。
顯而易見,這樣的人,不會跟她有什麼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