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我一眼後繼續說,“樊邺,這段時間感謝你對小承的陪伴,醫生說他手術恢複的很好,有空就多來家裡找小承玩,他經常一個人在家,我和爸爸都比較忙,沒辦法陪小承,哦,對了,聽說你和小承報考了同一個地方,以後到外面去了,兩個人也要互相照顧哦。”
“我會照顧好他的,您放心。”我說。
林媽媽的微笑和林承喆的很像,不張揚,但有種從容的自信和煦,說話語調波瀾不驚,笑起來眼角甚至都沒有皺紋,我已經過了被人誇可愛的年紀了,如今借着這張皮也算是享受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待遇。
我對老媽的記憶這些年斷斷續續的已經記不太多,她不喜歡笑,嘴角總是向下緊繃着,喜歡哭,有時心情不好時說話都會哭,老媽哭時常說的一句話是,“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會這樣的不幸。”
老媽心情不好的時候脾氣也會有些焦躁,我有次吃飯時盯着電視看,不小心把一盤菜弄到了地闆上,老媽罵我是故意的,她是受到了詛咒才會遇到這樣的丈夫生出這樣的兒子,她奪了我的飯碗讓我站在一旁,我在桌子旁邊一站就是三個小時,她說讓我反省,但沒告訴我錯在哪裡,反省什麼,我想解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隻是不小心而已,可老媽那天心情真的很不好,我想我多站一會說不定會讓她消氣。
可這些都隻是我以為,很多時候他們會忘記我為什麼還站在那裡,幾小時後,老爸老媽都回了房間準備睡覺了,出門的時候看到我像根柱子站在客廳,他們會問我,“夢遊迷路了?杵在那做什麼,還不趕緊回屋去?”
“哦。”我什麼也不想解釋,他們的生活亂成一團,有時候,把我的也跟着攪渾了。
我爸隻要打我媽,她就會哭,她一哭我就跟着難過,稍微大點了之後我就拿起棍子和我爸拼命,我用棍子指着樊錢江的鼻子罵他,“你再對老媽動手我就讓你死。”
棍子最後當然是被樊錢江搶了過去,疼痛一一落到我的身上,老媽對我挨打無動于衷,她覺得全家沒人比她更疼痛,更不幸,如果我足夠的不幸,代替她成為那個“最”,那她的心理就會平衡些。
隻要她不再覺得自己是最倒黴的那個,我挨打都是有價值意義的,而不單純是一具供樊錢江發洩憤怒的一攤活屍。
她沒誇過我可愛,她的生活悲傷到不會有心情看到這些細小的事情,我也自然的一直認為,可愛是對人的一種很高的稱贊,隻有某個人足夠的美好,像林承喆這樣的,才能被稱之為可愛。
林承喆出院那天,他的爸媽包了酒店,邀請了所有的親朋好友來為他慶賀重生,林承喆帶着我送給他的小紅帽禮貌的接下所有親戚的祝福,是他那天确實太開心還是帽子映襯的關系,他的臉頰有了些許久未見的紅暈,我看的比喝了兩瓶茅台都醉的徹底。
衆人皆圍着他歡笑,他真幸福,我看着看着就為他的幸福而落淚了,林承喆值得世上最好的事。
前世的林承喆性格棉花一般溫軟,叛逆賭氣的時候也軟糯,所以我乘人之危對他使着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濫手段,從得到他的那個晚上就是。
他哪裡見過這些手段,被我吻一下就臉紅心跳,那些不入流的法子我簡直在他身上用的得心應手。
現如今再次見到十多歲的林承喆,我明白了他的溫軟來自何處,我就是個尖銳沒規則的刺球,見到幹淨純潔的棉花,死皮賴臉,孩童見到心愛的玩物,潑皮耍賴的要得到。
林承喆的視線穿過人群落到我的身上,他朝我偏頭笑了笑,我怕我醜陋的臉上還有未幹的眼淚,我不想在關鍵場合丢人,我假裝眼睛有些癢,借着揉眼睛的動作抹了抹臉,這才對他回以笑容,并舉杯一飲而盡。
大家送完祝福之後林承喆端着一杯溫開水走到我跟前碰了碰我的杯子說,“樊邺,希望你身體健康。”
該死,我才剛擦完眼淚啊,怎麼辦,他穿過人群在自己的party說着祝福我的話,我哭不是因為難過,是因為幸福。
“林承喆,我好喜歡你啊。”
……
開學的日子就在眼前,開學前一周我打電話給岩駒,想叫他出來聚一聚,上學後再見一面就難了,電話打了幾遍也沒人接,聽着無人接聽的語音播報,我心裡升起一股不安。
第五通電話打過去的時候終于有人接了。
“岩駒,你幹嘛呢,怎麼不接電話?”
“是樊邺嗎?岩駒不在家啊。”是岩駒奶奶的聲音。
“奶奶,那您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他媽媽身體不舒服,今天住院了,他們都去了醫院啦。”
挂了電話我就往醫院跑,那個前段時間才走出來的地方,我又回去了,我對醫院樓道裡的消毒水味道比家裡的腐味更熟悉。
岩駒站在衛生間的窗口旁邊抽煙,沒有注意到我,我走過去站他旁邊不知道說什麼,開口第一句居然是,“給我一根。”
岩駒遲鈍的看向我,我看到他的指尖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深吸一口煙才說,“你怎麼來了?”
“奶奶說阿姨生病了,在這裡,我過來看看。”
“晚期。”岩駒說。
“我知道。”
“哥,胃癌晚期,我剛查了,活不過半年了,”岩駒佯裝堅強,可他明顯快裝不住了,聲音裡露了相。
如鲠在喉,我不知道說什麼,我能做的,隻是陪他在這裡抽一根煙,我争破天又能做什麼呢。
“哥,你之前問我那樣一個問題,為什麼問我?”岩駒看着我問。
“沒什麼,那天正好看到一個故事,就剛好想到問問你了。”
岩駒笑了一下,“我以為你要說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呢。”
我歎口氣,“我怎麼會知道啊。”
岩駒自顧自的說,“是啊,你怎麼會知道呢。”
“如果我現在問你那個問題,你的答案還和以前一樣嗎?”
“一樣,無論如何都要治的,哪怕花再多錢也要……”岩駒一度哽咽到喉嚨抽搐,“也要讓她再多看看這個世界,”他說。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