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派你來的?”
隔着屏風,他的問話好似也裹着一團水汽。沐浴本該令人心情舒暢,卻不知怎麼地,他的音調有些沉郁。
不錯,時刻對人保持警惕,也是魔尊的必備素養。
“是天道與命運派我來的。”
當然,傻子才會這麼說。
透過屏風,千潤望向那道隐隐綽綽的人影:“回禀殿下,奴婢也是王後娘娘指來扶桑宮的。”
“‘也’?你是跟她們一起來的?”屏風後的銀瓢澆水聲放緩了些許,“奇怪,方才看她們的反應,怎麼跟第一次見到你似的?”
還挺會抓破綻。千潤按下心虛,扯開話題道:“殿下這一路可還順利?怎地延遲了一天,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屏風後傳來一聲哼笑:“是啊,碰到攔路的小鬼,被我兩劍給解決了。”
千潤馬上奉承:“殿下英明神武。”
“說來也巧,那小鬼長得跟你有幾分相像。”甯寰語中笑意加深,“跟馬鞍一個色的。”
馬鞍……
千潤深吸一口氣,自我勸解道:罷了,她可是心懷大義的神仙,跟凡人一般見識就輸了。
想起任務,她集中精神,腦子快速閃過一連串的話題,挑不出最能切中要害的,隻好選了個最合時宜的。
“太子殿下近來有何煩惱?
甯寰“嗯?”了聲,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奴婢就是想多了解了解……自己的主子。”
“這樣麼。可我什麼煩惱都沒有啊。”
“嘩啦”一響,映在半透明屏風上的人影從池中探出半個身子,用輪廓相當硬朗的手臂撐住地磚,回頭望向屏風那頭:“要不,你來給我制造一點?”
千潤心下一驚:“殿下真會說笑。”
“行了。”甯寰的語氣愈發不客氣,“到外頭候着,一會随我去月華宮。”
“……是。”
關上門,千潤心中又是一陣疑惑: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生氣了呢?
……
月華宮。
遠遠見一鳳冠美婦正在殿前焦急踱步,那便是湯虞國的旸羲王後了。在她身邊小心伺候的乃是太子的兩位乳母,還有一幹護衛在旁好言相勸。
甯寰一隻腳剛踏進清輝門就被王後發現了,她大喜過望,竟不顧身份地提着衣裙跑下長階,直奔他們而來。
千潤猜她要說:“我的兒啊!”
“我的兒啊!”王後顫巍巍的一雙手摟過甯寰的臉龐,力道太大,把他帶得踉跄了一下。
她哽咽道:“快讓娘親看看!哎喲喲,又瘦了,還黑了……叫他們寄去的乳餅你吃了沒吃呀?不會又嫌太甜丢給别人了吧?”
心疼不到兩句,話頭一轉,又責備起來:“你這孩子,從小就知道陽奉陰違……”
責備完了,她還有話親自過問下人,轉身時,裙擺都飛起來了:“羔羊、鯉魚備齊了嗎?鍋子的炭添足了嗎——不成,叫他們再加個幹燒乳鴿,現宰!其餘熱菜都可以下鍋了,先擺涼菜茶點……”
這又魚又羊還帶現場加菜的,看樣子是早就備好了一桌飽含思念的接風宴啊。
事無巨細地交代過一遍,王後執起她寶貝兒子的手,急急忙忙要往花廳趕,甯寰卻笑道:“天色還早,不急着擺宴,兒臣想先和母後叙叙家常。”
王後腳下一頓,又轉身向寝殿,差點沒把自己絆了一跤:“好、好,那咱娘兒倆先進裡面說會子話。溫玉,新泡一壺玫瑰茶來!”
身份再高貴,見了孩子也得露出這副傻樣,天下娘親莫不如是,千潤看在眼裡,不禁微笑起來。
作為六親無緣的仙人,她這回下凡的任務,卻是把甯寰永遠帶離母親身邊……
停。小不忍則亂大謀,千潤握了握拳頭。隻要魔族還有一口氣在,便不可能斷了挑釁清天的念頭;等到這戰禍迎來真正的平息,人世間骨肉分離的悲劇才不會重複上演。
想到這裡,她把殷切的目光投向前方那顆濕漉漉的後腦勺。
三界的和平全靠我們兩個了,姬甯寰。
可千萬别叫本仙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