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你管我歸去不歸去!”
千潤左右開弓,數十道金光組成剪刀,密密地布成一張網,須臾間,兩片趾甲落在了地上。
許是忙亂中剪到了血線,枭獍慘叫一聲,撞到樹上,正好震掉了一根尾羽。
千潤急忙掀風收集起來,朝不情願的藥材提供方抱了抱拳:“承蒙饋贈!”
枭獍偃旗息鼓,隻剩趴在樹頂喘息的力氣:“石斛精,我問你,你怕死嗎?”
千潤正要開溜,聞言腳下一頓。
沖着她的背影,枭獍發出最後的吼叫:“這個世道,就是不肯直面它的末路!”
千潤正腹诽一個出生時吞吃父母入腹的妖怪還敢提及死亡,卻不想枭獍猛地騰空,飛身撲向她手掌上的光球,擺明了就是要送死——
“好啊,那就拿我的命供奉你們的歸途吧!”
“誰要你的命了!”
千潤忙收手,匆匆遁地離開。
情急下忘了定位,從隙間一出來,不知道又落在了哪個山溝溝裡,月暈還在頭頂上方,連位置都沒變。
确認那隻瘋鳥沒追來,千潤拍拍身上的灰,心有餘悸地抱怨道:“我還沒追究他蓄意傷人呢,薅他兩根毛,火氣這麼大!”
低頭看見石縫中頑強生長的草葉,她想起苦修時遇到的那些因天賦不如人而千百年不得飛升、最終陷入癫狂的可憐蟲,立時又原諒了他。想來當年襲擊旸羲王後也并非蓄意,有空還是過來一趟,勸他歇了心思、早日回到濁冥地安度晚年吧。
藥材到手,千潤把藏在胸口的那滴陳旸羲的血作為藥引混入,神鼎難得,作為應急,仙人往往以身為鼎、以魂為薪,天地為爐,煉化出對症的解藥,救治一個凡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少頃,一隻石頭制的小藥壺落在手中,千潤抹掉鼻尖汗珠,正要撚訣遁地,卻不知怎地神思恍惚了一下。
她不禁往漆黑的山林深處望去,許是月黑風高,一眼還望不到頭。不,那不能說是一片漆黑,簡直就是空無一物,和初見時甯寰眼中的那抹虛無很是相像。
硬要去形容的話,就像一幅山林水墨畫,畫到一半,執筆者不慎把茶水潑到了畫卷上,邊緣的墨色團團暈開、擴散着消失,這張畫也就作廢了,誰也不知道畫中那頭回望的白鹿究竟看到了什麼。
千潤隻當是過度疲累傷了肉身,集中精神再度運氣,遁地訣行至半路,蓦地,她和虛無中的一人對上了視線。
那人身披大氅,相貌看不真切,隻見得一頭白發如月光傾瀉。見到她,男子率先詫異出聲:“是你?”
千潤皺眉:“你是?”
未待回應,眼前景象扭曲,位置不明的深林消失在了隙間。
……
從月華宮出來,一則身體勞累,二則不敢再大肆施展遁地訣,千潤摸黑找到扶桑宮後院矮牆,學着甯寰的樣子飛身翻入。
一落地,她又猶豫起來:她是該回自己的偏房待着呢,還是去寝殿看一眼再說?
已過了亥時,寝殿内卻燈火通明。有人換班,太子殿下這是回來挑燈夜讀啦?母親病重不耽誤用功,未來的魔尊正需要這份泰然,否則跟傳奇故事裡的杜子春似的,一個“情”字毀了成仙之道……挺好。
心中思量着,千潤小心翼翼湊到窗前,探頭查看時,卻被窗邊人逮個了正着。
“回來了?”
甯寰身着家常裡衣,外披靛藍道袍,一頭黑發用一截紅繩松松束起,在燈下泛着綢緞的光澤。他偏頭看向窗外,一手支起下巴,眼中帶笑,仿佛早算到千潤此時會出現在這裡。
被他漂亮的杏眼一盯,千潤的問候聲都有點發虛:“太、太子殿下還沒歇息呢。”
“東西都收拾好了?”
“什麼?哦,是的,收拾好了。”
“你不回來,我哪兒能放心歇息?”甯寰眯眼笑着,語帶嗔怪,“畢竟你的人生大事隻辦了半截,要是耽誤到明天,可不是好意頭啊。”
千潤很迷茫:“人生大事?”
“是呀,人生大事。月華宮的女眷們都忙着照顧母後,騰不開手,所以隻好由我代勞咯。”
隔着窗棂,他一擡手,向千潤展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剃刀。
“太子親自為你開臉,這份殊榮可不是誰都能享有的。”那寒光好像把他的笑意也削去了,“自己打盆熱水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