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三年前在竹林中襲擊甯寰的暗衛是複仇的妖族買通的?這還算說得通,可是照息言的說法,甯寰“死而複生”時身上的傷已痊愈,王後卻看他“傷得下不來床”,這之間的出入就很大了。
更奇怪的是,陳旸羲也算是被結界折磨得家破人亡,回報卻接近于無:最該被排除在外的魔族解辰,即便有甯寰的襄助,又是如何在層層限制下混進湯虞國的?
涉及自己的任務,這件事還不能被第三個人知道,千潤逐漸覺得自己的肚皮就像湯虞國的結界一樣,每天都在對能說的話和不能說的話進行分門别類。
陳旸羲把耳墜摘下來,擦去被腮邊兩滴幾不可見的清淚弄花了的脂粉,至此,一張素淨的臉上再無裝飾。她提起一口氣,從胸口起伏來看,這對她來說有些艱難。
“你問陣眼在哪裡?其實陣眼通常不知道自己是陣眼,一旦得知,她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說着,那雙眼中的光彩黯淡下來,乃至有一瞬的失焦:“……就當是向萬千被奪取性走的妖類贖罪了。”
千潤有種不祥的預感:“王後娘娘?”
陳旸羲一擡手:“好了,起來吧,這下我們湯虞國王室最大的秘密也被你知道了,可不能随便放你走喽。”
那個,您猜怎麼着……陣眼之事可能十年前還是秘密,知道的人一多——目前已知地位比較低的有千潤無念,住得比較遠的有息危——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包括結界也是,過不了多久,且看它會不會變得跟篩子沒兩樣……
——付出血的代價換來不盡人意的結果,除了清淨天,好像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千潤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陳旸羲便換上威嚴的語調吩咐她:“你走吧,不必擔心本宮,今日的壽宴賓主盡歡,怎好掃了他們的興緻?”
也對,按命格上的說法,得等這個月過完才會迎來她“生命的盡頭”。正好陳旸羲看向她身後的珠簾外,蓦地露出一個真切的笑容:“那亮光是焱兒來了?哎喲喲,才離席這麼一會兒就來尋你了,去吧去吧,别讓他久等。”
“是,娘娘保重……”
千潤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寝殿,見溫玉端着泡了花瓣的水盆上前跟她交接,這才稍感放心。
一擡頭,甯寰的第一句話便是冷言冷語:“看見沒,我們混沌世最大的約定俗成就是選死人不選活人。”
千潤有點惱火,誰都看得出他娘親狀況不佳,他非但不聞不問,還要陰陽怪氣——
不過,考慮到二王子死後陳旸羲自述的所作所為,他心裡有些積怨也很正常……
還好她這個仙人不是來斷家務事的清官,不然成天跟一杆秤似的壓下去又擡上來,不累死才怪。
于是千潤強忍怒火要他說個明白:“誰選死人了?”
“她說要贖罪,可她早就知道我們的結界離不開妖血,今天從禾姑姑那裡打聽到了她的寶貝兒子是怎麼沒的,這才開始要死要活。”甯寰把燈籠轉交到她手上,語氣中盡是事不關己。
“哎你講話能不能客氣點,那是你娘,又不是什麼仇敵!”想想又不對:“你剛才在外面偷聽?”
“我用得着?”甯寰懶得撒謊,瞥她一眼,也有點上火了:“你還怪我!要不是我在外頭點燈,她就要揪着你的頭發拿你整顆腦袋擦眼淚了信不信?”
“你先别扯遠,正好有件事我要問你——”
遺憾的是,隻有不在甯寰身邊時,千潤才能意識到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是關鍵,然而,就像在夢中永遠寫不明白收信人的名字一樣,甯寰搶先一開口,她就又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
“是啊,妖血儲備本就不足,她這個陣眼一離世,結界和湯虞國就一起完了。”
千潤依稀記得她本來不是想問這個,可這個明确的答案也是攸關生死,便扯住甯寰的衣袖道:“你準備袖手旁觀?”
“沒有那麼快的。”甯寰抽出袖子,用旁觀者的立場陳述着:“下一個陣眼早選好了,你以為我父王都那把年紀了,還能對年方二八的小姑娘見色起意?”
“梧山聖女還真是備選啊?”千潤扶額,“人家也是夠倒黴的。”
“嫁來湯虞國的女人哪有不倒黴的。你還記得我有顆牙長歪了嗎?能讓後代長出歪牙的,我母後本是彌羅國最受寵的公主,又怎會看上這種人?”
燈籠裡的燭火即将燃盡,甯寰的聲音愈發冷漠:“彌羅國的老國王要選婿,給前來尋求秘術的各國王孫公子大開方便之門,正好我父王又想要秘術,又沒人肯嫁給他,年輕時色心、貪心、歹心齊頭并進,母後不得已懷上了我,往後要不是日日欺騙自己是真心愛慕我父王,或是掐着我的脖子否定我的出生,她時時刻刻都會發瘋。”
千潤恍悟:“這就是她捧我踩無念的原因?随着年歲增長終于看清了内心,至少在自己能掌控的事上不讓定遠侯跟他背後的國王陛下得意,以此保證自己的權威……”
她無法折回去安慰陳旸羲,便決定先把甯寰哄好:“我知道的,那些老頭從來就不在乎女婿的外表——豈止是外表,對家世好的男人根本什麼都不挑,你那個息危師弟不也早早定親了嗎?而且吧,中年夫妻大抵如此,你也别太耿耿于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