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深處響起一道嘶啞的聲音。
是姬寬。畢竟修道多年,比他徹底暈死過去的兄長更快破除了禁言咒,甯寰為之稍稍駐足,耳朵動了動,卻沒有回頭。
“你……你要去哪?”
看到姬寬用一柄斷劍撐着起身,千潤藏在袖中的手捏了個訣,聽他這麼問,又有些猶豫要不要出手。
孰料他的下一句話是:“你這個……你這個不擇手段的怪物……”
期待中的親情告白沒有發生,千潤失望之下不禁有些惱怒,把抹眼淚的無念往身後一撥,搶着說:“你說誰是怪物?人家常年奔波在外,比你們這些縮頭烏龜見識多不是很正常?還有,明明是你不擇手段在先,憑什麼要我們忍氣吞聲?給了機會也抓不住,隻願賭不服輸,确實隻有你這樣的庸人才會覺得四面八方都是怪物;退一萬步講,太子又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在他成為所謂的怪物之前,别忘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滿地道士咿咿呀呀地叫喚着——林栖方才隻是廢了他們的武功,并沒有要他們的命。姬寬不愧是差點謀了大事的,走到末路,還有意志叫住了勝利者、還能啞着嗓子動員手下:“沒用的東西,都給我起來,拿下太子!”
铮的一聲,那柄原本被甯寰踩在腳下的劍突然飛出,将澄王手中斷劍打飛,釘在了地宮的寶椅上。
天已大亮,沒有人員傷亡。
回到地面上,甯寰用瓦礫虛虛掩住那個大洞,再把地道入口的機關打亂,做完這些,在千潤的袖子上擦淨了手,面對三個外人,竟有些羞赧起來:“見笑了,家醜不可外揚,還請諸位替我保密。”
無念小雞啄米般直點頭,千潤覺得,她并不是多麼在意别人的家醜,分明是聽出了甯寰潛藏的威脅之意,擔心自己的小命罷了。
她還是有些恍惚,走到半路——可能是下山的路吧,事到如今去往何方還重要嗎?心中那杆秤不可避免地偏向了一方:為了“逃命”,抹去詛咒、禅位給母舅、放棄結界以消除與異族的恩怨,這些一旦發生就不可挽回的局面,僅憑甯寰一人的行動便能逐個達成?将來又會怎樣?魔族真的願意跟人族有商有量的嗎?
雖說千潤的任務隻是把甯寰推到魔尊的位置上,如今眼看他一步步甩脫枷鎖,理應覺得輕松才對,可她身在虞山中,總覺得還有一大摞的問題堆在原地沒有解決,都有些懷疑堅持貫徹不幹涉的原則是否正确了。
無念沒對她一直想在玄鶴觀尋找的秘密做出任何反應,遠離那個大香爐後便恢複了精神,在路邊的石頭縫裡發現一叢罕見的野花,拉着千潤就去了,說是要采來做香料。
灰鴿子飛向天際,甯寰和林栖走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下談話,千潤支起耳朵偷聽,林栖正說到“失去了結界老百姓真的沒事嗎”,這也正是她想問的。
“有事又如何?無事又如何?”甯寰的語調聽起來比喪妻後鼓盆而歌還要快活,“那是陳和靖該操心的事,與我們無關。你不會以為在這節骨眼上繼位是件好事吧?就算他宵衣旰食、夙興夜寐,你是沒去過我們家的宗祠,列祖列宗的畫像已經挂滿一整面牆了,照映雪那位很有見地的朋友的說法,湯虞國也到了快要腐爛的時候了。”
鏡仙要是知道他的見地被用在這裡,還不知會作何感想……但甯寰的話可能是對的,住在周邊的枭獍也說過湯虞國氣數已盡,他們唯一能做的不是反抗,而是接受。
“接下來會有什麼等着我那可憐的舅舅呢?鄰國的攻打、朝堂中幾股勢力對外戚繼任的反應、各部族還沒算盡的業報……誰叫他為了實現抱負把無辜的長姐坑到這種鬼地方來呢?這就是因果報應啊——天道當他是漏網之魚,我這個草芥一樣的小人物偏要一網把他打撈上來,登上了國王的寶座,看他還跑得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