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茅草屋的見聞，千潤認定翠微子也會贊同這個看法，于是咬着牙繼續向甯宵掏心窩子，已然進入了忘我的境地：“不管你這豪言壯語是說給師長聽的，還是你打從心底這麼想，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徹底放下成仙的念頭，把心思放在眼前的修行上。對了，你今年幾歲，有十六沒有？來得及，隻要放下你的傲慢，去打聽打聽别的師兄弟都如何規劃，盡早給自己找條退路，你這一輩子不會差的。我不是打擊你的自信心，隻是勸你别為了一個可能性渺茫的所謂‘志向’浪費了一身的本領。”

她也算是把話說絕了，但又不願把真正可怕的地方展示給這個天之驕子看：不到走投無路的那一刻，最好别選擇成仙。

這是從哪件事總結出來的經驗？時間太久記不清了，大概是在……

她沒空回憶，因為廣成子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朱長老此話何意？甯宵有這樣的抱負，師長應當鼓勵所有人向他看齊，怎麼偏偏你有意見，莫非你覺得我無量門沒有培養出登仙材料的資質？”

對啊，她的意思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

千潤正想回他一句“誰管你啊，我可不是專司給門派镌口碑的鑿刀”，甯宵卻若有所思地打斷道：“掌門莫急，我覺得師姑說得在理，過去從來沒有人跟我這麼說過……成仙當然是我畢生夙願，但——我的确應該想想退路，不能蒙着頭隻顧往前沖。”

“也不能看低别人的志向。”管他真心還是假意，千潤就是要借題發揮到底，瞪了一眼逢迎長老，向掌門擡擡下巴道：“就算甯宏回去繼續當船員，你們這一屋子的人也不比他高貴到哪兒去。”

當一個人說了正确的話卻刺傷了群體的顔面，這個場合就會陷入漫長的沉默。隻有甯宏偷偷投給千潤一個感激的眼神，卻不敢出聲打破它。

這時，甯寰的瞌睡鼻涕泡破了，人也清醒過來，左右看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我的志向？回家繼承王位呗，還能是什麼？”

沉默如墜冰窖。須臾之後，哄笑卻蔓延開來。

因為是甯宵帶頭笑的。

……

整齊劃一地“恭送掌門”後，講壇就解散了。千潤牽着甯寰，正欲貼牆根溜走，甯宵兩步跨過來攔住了她。

在衆人面前挨了批，他卻是來道歉的，什麼叫當之無愧的首席弟子備選？禮數周全、心思比淨純太子還要淨純——他最好是。

千潤繃着臉判斷這句疑問是客套話還是真心想請教：“……弟子不明白如何才能找到退路，剛才我說的是真的，除了朱長老，從來沒有人教過我這個……”

判斷的結果是拿一句正确的廢話敷衍他：“等你擁有了真正的實力，退路也就多起來了。”

甯宵咬着下唇想了一陣，還要發散：“什麼才叫‘真正的實力’？”

“——比如說，獨立思考的能力。”

甯宵站得不近，離他們約莫一臂遠，甯寰卻松開千潤的手，執意擋在兩個人中間。

甯宵可能——起碼表面上——是個沒脾氣的，擡頭沖甯寰一笑，話裡有逗他的意思：“還有呢？”

從千潤的角度可以看到甯寰緩緩攥緊了拳頭。

“師兄，我家師傅沒收過别的徒弟，跟我混熟已經很不容易了，方才也隻是把教我的那套挪過來教你，那些話不是專說給你聽的，也未必适合你，如果師兄還有别的疑惑，不如盡早和宗主傳信，他是你的師傅，他的教誨才對你有用。”

“甯宵。”忽然，千潤撥開甯寰走上前，語氣比受了冒犯的掌門還要嚴肅，“你也看到了，雖說甯寰時常有點神遊天外，還愛打瞌睡，能動嘴就不動手，一副窩囊樣兒……”

甯寰震驚地提高了嗓門：“師傅？！”

“……但他心裡門兒清。”千潤用眼神安撫過他，沖着甯宵把聲線壓低到雌獸怒吼的程度，“要是有人敢欺負他，下場一定會很慘。有多慘？比你聽到‘慘’這個字想象到的畫面還要慘——記住了嗎？”

甯宵茫然地點了頭。

千潤還想說得再惡劣些，轉頭一想，姑息養奸計劃應當注意順其自然，再幹涉下去恐怕會招緻預想不到的後果。

于是緊急換上一副笑臉：“對了，你剛搬回鴻蒙苑，東西都齊全嗎？缺什麼就來我們瓊華居看看，我叫甯寰給你拿過去，哦，你們的廚房不開火，中午你有地方吃飯嗎？我要去庫房取些紅豆黑豆煮粥，到時請你過來喝兩碗？”

這一整天，甯宵看千潤的眼神始終帶着幾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