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百上千部手機的末端，一個人在廁所裡沉默地刷着她們的回複，大概是呆久了，他扶了下眼鏡，鏡片飛快地反射一道暗光。

廁所裡學生們稀稀拉拉地說着話，他面前的隔闆門被人敲了下。

“齊思越，你好了沒？等會兒鄭望記名字了。”

伴随着歡快的預備鈴聲，呂志揚焦急地敲門。

門裡面傳來一聲沖水聲，齊思越走出來洗手，呂志揚匆匆搓幾下結束，他卻還摁下洗手液，慢條斯理地打泡泡。

“好了沒？”

忽然，齊思越想到什麼似的，迅速沖幹淨手，轉過頭對他說：“我肚子疼去趟醫務室，幫我跟老師請個假。”說完他就跑出去了。

呂志揚回過神，追出去喊：“就剩一節課放學！”

齊思越已經跑遠了。

呂志揚沒有辦法，隻能一個人回教室，到教室時預備鈴剛結束，鄭望坐在座位上拿本子記遲到。他走到鄭望面前，說：“那個，齊思越說他肚子疼去下醫務室。”

鄭望轉了下筆，隻把呂志揚的名字劃掉：“讓他拿蓋了醫務室紅章的診斷書原件給我看，日期要是今天。”

呂志揚對他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姿态暗惱，一個紀律委員而已，每次交違紀本，就他們班最厚，鄭望還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樣子，當即一拍桌子：“有種你别生病啊！”

鄭望沒他高大，揚長避短，當着他的面把他的名字又添上去，又在右邊寫了個括号——恐吓班委，沖呂志揚挑釁挑眉，一副你能拿我怎麼辦的模樣。

呂志揚當即冷臉：“你TM——”

“幹什麼！怎麼還不回到座位？”

羅磐抱着複習資料進門，就看見這副場景。

呂志揚壓了壓火，在鄭望小人得志的目光中坐回去。

羅磐站到講台上，讓學習委員分發整理的古詩賞析：“上次月考你們班語文有十多個人退步，文言文和古詩鑒賞年級平均分都沒達到……那座位誰的？”

他掃至呂志揚旁的空座位，厲聲質問。

“是齊思越！”鄭望大聲回複。

呂志揚瞪了他一眼，舉手：“羅老師，齊思越肚子不舒服去醫務室了。”

“考個九十二還肚子疼了。”羅磐掀開古詩賞析的資料：“别管他，我們上課！”

呂志揚心不在焉地聽着他講題，借試卷地遮擋偷拿手機給齊思越發消息。

一節課很快結束，除了晚上值自習的班主任，其他老師都開始收拾東西回家吃飯，小李提着包和觀虞告别。

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避開，觀虞一整天都沒看見鄭春麗和劉琴琴，鄭春麗工位上的一束劍蘭插在花瓶裡，粉嫩的花朵俏生生地立着，在溫暖的風中招展。

她将宋凜的号碼抄在紙條上，夾在聞雲知的作業本裡，順帶在手機裡記下備忘錄。

——第九千七百零二：為學生提供心理指導電話。

手機叮地進了條消息，她解鎖打開，趙覽書已經把車開出來了，問她在哪兒。

觀虞敲字。

【把位置發我，我來找你。】

趙覽書發了個位置。

她拎着包站起來，圍上圍巾，走出去。

吃飯的地方在一塊老小區裡，老闆是雨薇市人，菜品偏清淡，不少在槐祝工作的雨薇人都愛來，是以生意火熱，一座難求。

趙覽書訂了個小隔間，替她舀了碗湯，觀虞雙手接過來，輕聲道謝。

“試試味道，這家熬雞湯選的是兩年以上的老母雞，雞湯又濃又香，筍就是市郊養殖戶靠山圍的竹林裡種出來的，放雞湯裡炖爛了，脆爽鮮甜。”

觀虞心不在吃上，但湯的味道的确不錯，她喝了小半碗。

趙覽書笑起來，又要給她添，觀虞拒絕了，拿過勺子自己加。

趙覽書心情松快了些，沒剛才緊張：“你不愛吃牛排吧，上次都沒怎麼吃。”

觀虞沒正面回複，她偶爾也吃，不過那天發燒了，真的吃不下：“你不吃嗎？”

趙覽書喜歡辣一點的菜，選這家是為了遷就觀虞的口味，他不便明說，撓了撓頭：“我……我不餓，你多吃點。”

觀虞似乎看出了什麼，放下碗擦了擦嘴，主動問他：“你有什麼要解釋的麼？”

趙覽書沉默了一小會兒：“我那天做事不地道沒什麼好辯解的，就是覺得對不住你，害你感冒不說，還要你一個人搭公交回去。”

觀虞沒接他的話。

要是以前，她該揚起一個虛僞的笑容，告訴他沒關系的，順帶溫柔體貼寬慰幾句，為他尋找借口，為彼此留一個體面。

“哦，差點忘了這個……”

趙覽書轉身從椅背的公文包裡拿出張紙，繞過桌上的湯菜，放在觀虞面前的桌上。

一張普通的A4紙上，打頭的标題是——玉山中學教師宿舍申請表。

觀虞的喉頭微微一動，原本要吐出的話咽了下去。

“那天回去後，我問了嬸嬸，她說每年的宿舍申請都在寒暑假進行，今年的九月份就已經公示了。但初中部有位老師的兒子急着結婚，托人情單獨開路買了天勝小區的房，南門口的那一間就剩出來。她想跟學校商量退租，但程序不方便走，所以有意租出去。”

趙覽書仔細瞧着她的神情，她隻在表遞過來的那瞬間閃過一絲驚訝，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他有些挫敗，繼續道：“學校有規定，屋子隻能教師自住，不能出租，但現在情況特殊，嬸嬸說，讓你把申請表填好，她幫你跟行政那邊說一聲。”

桌上的鮮筍雞湯冒着熱氣，白色的水汽飄在空氣中，白色的A4紙躺在桌上，像是知善惡樹上挂着的蘋果，鮮紅的皮肉透着香氣，引誘夏娃犯禁。

觀虞喉頭微動，緩緩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