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目的四處閑逛就轉到了面館旁邊,他站在面館對面的街道那,目光放在站在屋外面準備進去的小孩,突然覺着……自己這有點像拐孩子的。
“那楊姐就這麼說定了,明個我就讓他到你們趙府上報道去。”小孩的嬸嬸笑的一臉掐媚,點頭哈腰的把人從樓上送下來。
那人扭着身子,扶扶頭上的發簪,語氣裡頗有些目中無人的意味,拖着調子道:“嗯,趙家老爺看上你們家孩子,那是你們祖上積了德的福氣呀,好好把握。”
“是是是。”
遲煜不知道這裡面是有什麼隐情,等他正打算上前一步的時候,本來要進門的小孩猛地轉身撒腿跑了。
—
遲煜是在一個破房子裡找到他的。
小孩可憐兮兮的縮在一角,聽到門開了,低着頭以鐵頭功的姿勢下意識就想往外跑,被遲煜一把抓住。
“是我。”
小孩聽到這個聲音才停止了鬧騰,愣愣擡頭,眼裡面浸滿了淚花,看人的時候總有重影。
在一片晶瑩中,他看到仙人一塵不染的衣袍上,突兀的沾着幾個髒手印。
是他蹭上去的。
小孩松開手,心虛地低着頭,往後撤了兩步,不敢看他。
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重複,鬧得他心裡七上八下的。
——完了,他完了,他把仙人的衣服弄髒了,對方現在肯定很生氣。
就在他把道歉的話咀嚼了好多遍,想着怎麼說才好的時候,視線裡就出現了一方青色手帕,頭頂上響起一道帶着冷質感的聲音,“都成花貓了,擦擦吧。”
他…他沒怪他?
小孩眼睫輕顫了下。
可是之前他不小心把飯扣到了嬸嬸衣服上,還挨了好一頓打,他以為對方也會這樣,就算不打,也免不了一頓罵。
他明明在準備道歉的時候連罵人的話可能會有什麼都想過了,對方卻隻是遞過來一方手帕讓他擦臉……
不知道是因為這句話,還是因為情緒憋久了,反正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剛調整好的情緒如決堤般洩洪,眼淚唰的就下來了。
他接過對方的手帕,攥在手心,最終也沒舍得擦自己的髒臉。
頭頂上傳來一聲歎息,然後小孩就感覺後腦勺有股力量輕輕的推了下,緊接着自己的臉觸碰到了一塊溫柔光滑的布料。
小孩幹脆抓着青色衣袍哭了個痛快,邊哭邊哽咽地說:“我……我不想去趙府!他們家的老爺子是個混蛋,上一個去的人……”
小孩抽噎了下,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說:“再回來的時候都折磨的不像個人樣了!”
趙府老爺子喜歡折磨各種年輕孩子,看他們痛苦掙紮,自己好像得到了極大的快感。
他喜折磨人這件事已經不是個秘密,很多人能避則避,但有家裡人貪圖錢,把自己孩子送過去的也不在少數。
小孩沒想到自己就這麼被一聲不吭的送到趙府。
他想,是不是他今天沒有回家,聽不到這些話,明天還真的以為自己的嬸嬸大發善心,說不定把他騙進去了還替别人數錢。
他沒提自己今天換了多少錢,也沒提受到的那些冷眼,他就想着臨走前把這些錢給嬸嬸,可以讓他們過的沒那麼苦。
最起碼今天,嬸嬸和哥哥是可以吃到肉的。
但聽到了那些話,他所有的幻想在一瞬間破滅,他自作多情的以為會有人因為他的離開而露出一絲挽留的情緒,哪怕一點點都可以。
這下僅剩的心存僥幸也不見蹤影。
耳邊一會充斥這各種打罵聲,一會是嬸嬸點頭哈腰說的話。漂亮的嬸嬸在竈台給他們做飯的樣子,變成破口大罵的潑婦,尖銳的聲音混在揪他頭發的身音裡。
唾沫星子噴人一臉地吼罵他,說就是因為他,她才一直找不到好人家,不然早就嫁人了。她受到鄰居的惡意揣測,都是他這個賤種帶來的。
他就是個無父無母的賤種。
他活該被這麼對待,活該被人罵,活該沒人愛。
他能對外人的惡語面無表情,可是他也僅限于裝裝樣子而已,他知道自己表現的越是在意,别人才會越激動,踩着他的痛點不停說。
對外言他可以冷漠對之,但聽到自己家裡人也這麼想的時候,那種獨自一人的孤獨感要将他淹沒。
一瞬間覺着他的存在都是種錯誤。
可這是他能決定的嗎?
是他選擇的嗎?
他第一次被罵的時候也做過反擊,但結果呢,被嬸嬸打,被街坊鄰居說是惡狗,白眼狼!
他的反擊在唇槍舌戰中顯得微不足道。
後來他也就知道了,自己越是表現抓狂,别人就會越得意,因為他們想看的就是你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們誰知道被一件未知的事情戳脊梁骨罵是什麼感受?
誰知道被安上莫須有罪名又無從辯解的無力?
他隻能裝沒事人,隻能在被罵的時候心裡面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
聽的惡話被潑的髒水多了,就連某一瞬間他都會恍惚,他是不是真的幹過那些事,是不是真的罪大惡極?
他甚至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對一個孩子惡意這麼大呢,诋毀他能得到什麼?
引以為樂麼?
在他還不知道絕望這個字怎麼寫的時候,就已經體會到了什麼叫絕望。
不是萬念俱灰,不是歇斯底裡,是他能用如墜冰窟的肢體重新站起來,心裡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對遲煜說一句:
“帶我走吧,不過需要家裡人同意這條我完成不了。”
反正也沒人在意他的去留,他們隻對錢例外。
他面上可憐巴巴,心裡卻惡劣的還在想,要是遲煜不收他……那他就死賴着不走,一直到收他為止。
他在心裡笑自己,那些人說的真沒錯,他就是個白眼狼,但他也不差死皮賴臉這一條了。
遲煜輕輕撫摸他的頭,心裡有些複雜,“好。”
過了一會,遲煜又補充了一句,“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叫我哥哥,以後在仙都……”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沙啞的童聲打斷,“遲煜哥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