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的窗,其實隻是幾根有些生鏽的鐵杆。
夏天,他會守在底下窺見日月光芒,好讓他不至于喪失時間的概念。
冬天,他要盡可能的遠離那幾根鐵杆,将自己塞進扔在一邊的破舊紙箱,蜷縮在角落裡,熬過一個又一個冬夜。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活着,可他要活下去。
活下去,總會好的吧。
這句話從他有意識開始,一直陪伴他到了14歲。
他從未見過孤兒院的全貌,但他固執地認為,它是高大的,森冷的,陰沉的。
他的身體逃離了那裡,可靈魂仍舊被困在那飽受折磨。
是這樣的嗎……?
【吃幹飯的廢物,你就應該凍死在街頭上!】
中島敦猛地睜開了眼睛,視線逐漸清晰,他發現身處房間的天花闆無比熟悉。
他回家了。
地獄的家,有媽媽和朋友在的家。
門被推開,進來的不是他的媽媽,卻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女。
中島敦疑惑地看着她,少女将手中的托盤放在床頭櫃上,對他笑了笑:“來吃點東西吧。”
中島敦在她的攙扶下坐了起來:“您是……?”
“我是你媽媽的母親。”少女微笑着說出了讓中島敦不禁大驚失色的話。
傳說中的伊邪那美,居然長這樣?!
——
長輩的盛情難卻,加之他的身體也的确還有些無力,于是,改口叫了“奶奶”的中島敦坐在床頭,乖巧的等着下一口粥送入口中。
伊邪那美一邊給他喂粥,一邊絮絮叨叨:“你們這些年輕小孩啊,個個都那麼愛拼,也不知道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身體,你媽媽是這樣,你也是這樣。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中島敦讪笑幾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對了,我媽媽也回來了嗎?”
伊邪那美的語氣柔和了些:“嗯,你出事那天她就着急忙慌的趕回來了。在床前守了你兩天,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勸回去休息,來,再吃一口。”
這時,白澤正好提着藥箱進來了:“我料到你快醒了,過來給你檢查檢查,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中島敦老實地交代了睜眼前感知到的一切,而後又趕緊問道:“那兩隻小紫狐回來了嗎?”
白澤愣住了:“紫狐?什麼紫狐?紫狐隻在中國生活,日本可沒有哦。”
中島敦傻眼了:“可我明明記得,您不是被委托照顧一對紫狐姐妹嗎?我在去抓紅葉的路上遇見了它們,它們說是從桃源鄉掉下去的。”
白澤不由得嚴肅了起來:“敦,我與紫狐一族并無往來,更别提收留它們的幼崽。不過,我大概明白你為什麼會突然被心魔纏上了。”
伊邪那美恨恨地低聲咒罵了一句。
當年,伊邪那岐就是用她腹中的孩子來要挾她交出生命神的權柄,如今也還是這麼個路數,隻是他更瞧不起自己的女兒,因此半點不給中島敦留活路。心魔一旦成功反噬,中島敦就會在暴走後力竭而亡。
兩位長輩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于是中島敦十分有眼力見的沒有再開口。
而夜櫻再次出現在兒子面前時,已經是中島敦蘇醒的第二天了。
她微笑着拍了拍兒子的肩,贊揚他這些天在橫濱的出色表現,隻是身上還未徹底消散的血腥味出賣了她的動向。
當然,這也不需要詢問,畢竟高天原多死一傷的慘案早在事發當日就已傳的沸沸揚揚了。
“媽媽,真的沒事嗎?”畢竟殺了那麼多有名的神祇,還重傷了伊邪那岐,會被要求給一個交代的吧?
夜櫻拍了拍他放在被子上的手:“能有什麼事?他們高高在上的安逸了那麼多年,早就弱的不成樣子了。不然的話,伊邪那岐也不會用那麼下三濫的法子來對付你。”
“再者,我和伊邪那岐注定有一場他死我活的戰鬥。至于其他‘神’麼,”她嘲諷道:“不過是我的斷肢分别組成的假冒僞劣産品,害怕我這個正主是理所當然的。”
“但這本該是我自己的事。很抱歉連累了你,敦。”
中島敦一愣,連忙搖頭:“這和媽媽你有什麼關系?又不是你讓他們傷害我的。我擔心的是你會不會被高天原找麻煩,畢竟一下子死了這麼多神。”
夜櫻好笑的阻止了他無意義的擔憂:“少看點神話,寫的内容都是經過人類想象美化的,沒什麼參考價值。至于被他們吹捧的高天原,也不過是一群蛀蟲虛張聲勢,将自己的安樂窩給捏造成了所謂的仙境罷了。”
中島敦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好了,”夜櫻摸了摸他的腦袋,站起身往外走:“好好休息吧,人間那邊可都還等着你呢。”
“……媽媽!”中島敦叫住她。
“嗯?怎麼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中島敦垂頭沉默了一會,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沒什麼。”
——
中原中也站在棕色的木門前,手舉起又放下,遲遲沒有敲下去。
芥川龍之介站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最先打破僵持的,是中原中也懷裡的孩子,他伸出小手,咚咚咚地敲了三下。
國木田獨步正好就在門邊,順手打開了門:“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那個,我來找中島敦,他在嗎?”
“你是……?”
“小舅舅!”中島敦的座位正對着門口,見此趕緊跑了過來:“你們怎麼來啦?”
小舅舅?國木田獨步疑惑地看了一眼身穿寬大衛衣長褲,脖戴潮流皮質銀環扣choker,張揚的橙發在腦後紮起一個小揪揪的中原中也。
國木田獨步陷入了沉思。
無論怎麼看,來人的年齡都絕對比中島敦小啊?難不成是中島敦親戚家的孩子?隻是輩分大了些?
他自顧自的疑惑着,中島敦對上中原中也的眼睛,聲音不由得放輕了些:“您好,中原先生。”
這小子和他媽媽一樣,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但并不會令他感到不适。
中原中也掂了掂懷裡正摟着自己脖子的西格瑪,先前的猜測已經被他拼湊出了七八分真相。
或許……中島敦應該叫他一聲舅舅呢。
就算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果,他再開口時也沒有露出端倪:“那天你媽媽把這孩子托給我照顧,現在你病好了,我想着你早晚要來接走他的,就把他送過來了。”
“我不要!姐姐那裡太無聊了!”西格瑪鼓着小臉氣呼呼道,把自己往中原中也懷裡擠了又擠,說什麼都不讓中島敦碰他。
孩童的聲音吸引了隔間裡的女文員們,女孩們好奇地圍了過來:“中島君,這是你家的孩子?”
中島敦撓了撓頭:“啊,是的。他是我的小舅舅。”
女文員的指腹輕輕劃過西格瑪的手背:“天哪!好軟!不對,等等,小舅舅?親生的嗎?”
“……是的,我媽媽是他的親姐姐。”
女生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震撼的歎聲。
這時,一個粗魯的力道把她們分成了兩邊,太宰治沒有說話,隻是眼睛睜得老大,呆呆地盯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的身體本能使他對太宰治翻了個白眼:“看什麼看,你不用工作的嗎?”
“工作”一詞喚醒了被擠到一邊的國木田獨步,他趕緊驅散了人群,隻有太宰治怎麼都拽不走,甚至還越挨越近,幾乎要将中原中也逼到牆角。
明明是和中原中也一起來的,但除了中島敦以外無人在意的芥川龍之介:……
明明被找的人是他,結果被迫近距離觀看青澀少年往事雙主演多年後重逢場景的中島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