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央點點頭,并不意外。
随即軍師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風聲簌簌而過,營帳裡很快就隻剩他和霍纓二人。
這七日以來,蔺央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他去了學宮,離開京城,離開霍纓身邊,那如果霍纓被人算計,誰來為她出謀劃策?
說實話,蔺央誰也信不過,無論是那個不學無術的趙家公子,還是她身邊那個神秘莫測的老頭子。
霍纓當然有本事,也有計謀,可她心裡到底還有這片江山天下,還有公義千秋,舍不得一心為自己,既然不夠無情,那就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蔺央不想看見那一天。
學宮遠在丘山,他若是真的去了,歸來就真的是遙遙無期。
霍纓走進來的功夫,眨眼間蔺央腦海中就盤旋過了這麼多念頭,可是他面上始終不顯山不露水,霍纓的輪廓漸漸顯了出來,還是那樣好看。
霍纓似乎笑了一下:“傷口還疼嗎?”
“已經好多了。”蔺央老老實實回答,“你這麼多天沒來,是京中又出了什麼事嗎?”
少年人不過十四五歲,聲音還有點稚嫩,卻有着異于常人的敏銳。
那張白色綢緞遮住了少年的雙眼,露在外面的皮膚蒼白冷清,他身量尚未長開,胸中丘壑卻已隐隐成形。
如果這樣的人将來進入朝堂,必定翻雲覆雨,若他心性端正,為國為民,或許能拯救這搖搖欲墜的江山。
然而霍纓很快地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宮裡和京城一切都好,沒什麼問題,你年紀輕輕不用操心這麼多,養好了傷,乖乖跟鐘老先生上山去。”
她這一次幾乎沒有跟他商量的意思。
蔺央一聽,就知道外面的情況不樂觀,否則霍纓不會絲毫不顧慮他的想法的。
他頓時有些着急,畢竟還是藏不住事的年紀,再大的城府也有限,立刻急道:“阿姐!現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位高權重,他們想把你推下去再正常不過,你千萬不要……”
昏暗燭火之中,風聲漸漸停息,零落的塵埃也靜默下去,誰也聽不見他們的談話,霍纓突然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為他平整了衣領,慢聲道:“我立于将軍之位,如何有躲避的道理?不過你也不用這麼擔心我,我沒那麼容易被趙淩夜算計。”
說完,她低下頭來,竟然開始動手給蔺央梳頭,一個再輕巧家常不過的動作,可是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他能清楚地聽見霍纓的心跳聲,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可越是這樣,他越慌亂,也越舍不得。
少年耳尖已經紅了起來,霍纓這遲鈍的兵痞卻無知無覺,滿不在乎道:“大不了就是辭官走人,這将軍愛誰當誰當嘛,我還巴不得當一個江南賞花喝酒的閑人。”
蔺央:“……”
原來不學無術也是能傳染的,趙脩那王八蛋!
沉默半晌,姐弟之間的氣氛難得有這樣心平氣和的時候,然而霍纓話雖然說了,但她心裡也比誰都清楚,若是不能以将軍之身離開京城,那大概也沒有當個草民的機會了。
“阿姐……”蔺央幾乎是歎道,“你别趟這個渾水了,我們大不了就走,離開京城,再也不回來了,隻有你和我,可以嗎?”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們都心知肚明,所以霍纓,沒有回答,他給蔺央束好了發,拍了拍他的發頂,輕松道:“準備一下,回侯府。”
蔺央愣了一下。
回去?怎麼在這個時候?
“鴻胪寺和宮裡大概要有動靜了,有些事情需要我親自回去處理一下。”霍纓輕描淡寫道,“正好,我也需要回去見一個人,和他商量一下這件事,你在營裡我不好看着你,萬一我的寶貝弟弟出事了怎麼辦?”
“這件事”十有八九指的就是那北燕攝政王的事情,可蔺央頓時腦子裡“嗡”一聲,差點被她的稱呼給砸暈。
營帳之外,馬車已經備好了,乘着剛剛升起的朗朗月色,一駕馬車在暗中靜悄悄地從城西軍營往信陽侯府而去,王翁和一衆侯府手下提前收到了信,忠誠地在門口等着。
見霍纓回來,王翁連忙打開門,将二人迎了進來,拉開簾子,握住了蔺央的手,慢慢把他扶了下來,習武之人掌心溫熱,連帶着他的手也有點發燙,近乎一片漆黑的視線裡,蔺央蒙着眼,卻唯獨能感覺到霍纓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