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纓本來就不喜歡朝堂上爾虞我詐的打機鋒,跟不熟的人也就罷了,跟眼前這位老對手可是真沒什麼好裝的,她淡淡地瞥了趙淩夜一眼:“王爺謬贊了,我不過是做分内之事,倘若王爺當真畏懼我,就該老老實實留在北燕。”
這話很不客氣,她語氣又很冷,趙淩夜聽完卻仍然面不改色,反而笑道:“侯爺說的是,但我們是來朝貢的,今後,你我說不定就是朋友了。”
霍纓心說跟你這樣的人做朋友我嫌晦氣,好在趙淩夜沒有沒完沒了,轉頭就去跟其他官員打機鋒去了。
霍纓終于得了清閑,重新坐下,揉了揉額頭:“真是虛僞小人。”
“侯爺真性情,我們這些小官看了也解氣。”周覃江一邊說,一邊給霍纓倒了杯茶,“侯爺是我大梁的希望,千萬要保重身體。”
霍纓端起茶水一飲而盡,沒等她說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就聽見周覃江沉聲說:“侯爺有所不知,除了初五的事情,年節之前,京中還發生了一件事,隻是很多人沒有當回事,所以沒什麼風聲。”
霍纓看他的臉色,判斷出肯定不是什麼小事,立刻坐直了:“您說。”
“我有一位同僚先前從鴻胪寺那邊得到了消息,說此次北燕人雖然來意不明,但南晉使臣是當真來求和的,甚至還想同大梁貴族宗親聯姻,據說陛下已經同意了此事,前段日子就選好了和親人選。”
光聽到這,霍纓還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然後呢?”
“當今陛下膝下隻有一位公主,年齡尚小,又十分受寵,陛下不可能讓她獨自去西南蠻荒之地,于是又挑了其他合适的人選——正是當今皇貴妃的宗族,傅家的一位千金。”
周覃江頓了頓,似乎是覺得匪夷所思,遲疑了一下才道:“這位傅小姐在年關前四天,染了風寒病逝了。”
霍纓挑了挑眉。
那确實是有點意思,如今的皇貴妃正是三皇子慕容逸的生母,傅家乃是世家大族,在朝中也各任高位,根基深厚,所以三皇子才有和太子争權的底氣。
皇貴妃如今深受聖恩,據說多年前皇上多次有改立王儲的意思,還是一衆朝臣力勸之下才沒有當真實現。
霍纓這樣一琢磨,感覺這傅家小姐死的非常蹊跷,恐怕不是簡單的風寒染病這麼簡單。
如今三皇子主動向北燕人示好,趙淩夜什麼态度還未可知,南晉人肯定就看不慣這三殿下了,此時南晉與三皇子母族聯姻,很難說是好是壞。
而從另一種角度講,也有可能是太子一黨忌憚若是聯姻成了,朝廷中三皇子能說話的地方又多了一個,還能借南晉人的勢力,這樣的局面當然不是太子希望看見的。
這其中的争鬥漩渦,非常人所能及,如今京城各世族之中,能配得上這個聯姻的不多,皇室宗族卻沒有幾個适齡女子,眼看就要聯姻聯不成了。
但霍纓其實覺得這也不算什麼問題,她輕輕把茶杯放下,看着周覃江:“南晉是我們的手下敗将,有什麼資格提那麼多條件?他求娶我大梁貴女乃是他高攀,我們即使不下嫁女子給他,他又當如何?”
這話确實是鳳屠軍主帥說得出來的,周覃江情感上十分贊同,理智上卻隻是歎了口氣:“侯爺有所不知,那南晉太子承諾,若是聯姻順遂,納貢再加三成。”
窮瘋了?霍纓心想,為了這點條件,什麼都幹得出來?
然而她轉念一想,可能還真的是窮瘋了,如今的朝廷折騰成這樣,未必幹不出來這種事,良久之後,她也隻好作罷。
“無論是燕行舟不想娶傅家小姐,還是有人不想讓他娶人家,這其中定然還有其他内幕。”霍纓的目光落在大殿另一處,太子慕容清已經入了席,他前兩日剛剛遇刺,今天竟然還來參加宮宴。
霍纓心中忽然無端升起一絲不祥的感覺。
正午朗日風清,天氣雖然仍舊寒冷,卻不再像前些日子一樣刺骨,可霍纓那從邊境血雨腥風之中磨砺出來的敏銳心志卻無端嗅到了一絲陰冷的寒氣。
沒等她想清楚,皇帝就從正殿進來,宮宴正式開始了,幾個舞女在大殿兩側翩翩起舞,隐隐傳來清冽的胡笳聲。
不知是無意之間還是有心為之,三皇子慕容逸和太子慕容清的位置恰好相對,這位死對頭似的親兄弟不得不在朝堂上虛與委蛇。
南晉太子也已經到了,沒等霍纓把最近這些事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燕行舟就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朝她咋咋呼呼地打了個招呼:“阿纓,我終于又見到你了,我好想你……嘶!”
霍纓一伸手,彈了一道掌風過去,隔空打了燕行舟一個不輕不重的嘴巴,他委屈地端坐着:“阿纓,你就不能對我客氣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