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兩人難得一同入宮,越靠近這處青磚黛瓦的宮牆,蔺央越覺得自己的真正的人間愈發遙遠,這深宮之中似乎冷得有些不似正常天地,簡直就是個人造的大冰窖。
似乎覺出了他的不自在,霍纓悄悄抓住他的手,撓了撓他的掌心,低聲道:“别緊張,走個過場就是了,咱們主要就是在外圍守着,不需要跟他們一樣虛與委蛇。”
到了地方以後,蔺央看見整個祭祀廣場之中,盛大的天壇上已經點起了火炬,聲勢浩大的熊熊燃燒着,老皇帝慕容武垂垂老矣地坐在車辇上,一雙蒼老的眼睛無望地凝視着祭壇。
年輕的太子站在祭壇的腳下,微微躬下身,靜靜等待着自己父皇的到來,陰影之中,沒有人看得見他的表情。
祭壇之下,群臣列隊,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着,仿佛一隊又一隊無聲息的傀儡,蔺央皺了皺眉,無端覺得這一幕有些令人脊背發涼,他下意識看了霍纓一眼,仿佛能以此來尋得一絲安慰似的。
霍家姐弟二人在隊伍外側,仿佛隻是象征性地十分冷漠地作為一對旁觀之人,而并非是真正的臣子。
蔺央遠遠望着祭壇底下老邁的皇帝,方才解下白綢的一雙瞳仁的顔色在光下顯得有些淺淡,襯得他的英俊更加有些不像人間之物,倒像是個精緻漂亮又充滿鋒利危險性的人偶。
西南這幾年他的經曆也不少了,甚至也有過被不少江湖人圍困身陷險境、路遇歹人劫道這種危險的情況,江承雲曾評價說他的直覺和感知力比一般人更加敏銳一些,總能察覺到一般人察覺不到的事情。
而這一刻,蔺央總覺得,那年邁的皇帝的禦駕之上,藏着什麼見不得光的陰影,縱然所有人都察覺不到,他也始終覺得不太對勁。
——察覺到身邊的蔺央緊繃了起來,霍纓下意識地掃視四周,就在這時,身後有人碰了她一下,霍纓轉過頭,看見了一雙讨好又似乎不懷好意的眼睛。
她一挑眉,沒有聲張,聽見對方問:“侯爺回京,沒能親自拜訪,實在遺憾。”
蔺央也聞聲轉過頭去,此人的面貌本能地讓他覺得這不是個好人,這人穿着六品官服,應該是個文官,身形矮胖,面相有些賊裡賊氣,他覺得阿姐不會跟這種人有什麼交情的。
但霍纓向來不願意在朝中樹敵給自己添堵,客客氣氣道:“王大人說笑了,霍某照例回京述職而已,也沒什麼好拜訪的。”
六品秘閣修撰王山,此人是個牆頭草,一向是哪裡有好處就往哪裡倒的貨色,這種人按理說是入不得霍纓的法眼的,果不其然,霍纓一句話說完,便沒想多跟他說什麼。
霍纓面上安安靜靜站在群臣之中,把自己也當成普通臣子的一部分,然而實際上她無時無刻不在盯着禦駕上的動靜,生怕有人想在這個時候襲擊慕容武。
此類大型祭祀典禮、群臣彙聚人多眼雜的時候刺客和亂臣賊子也最容易出頭,曆代先帝也不是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何況這一次的祭天大典還是提前廣而告之的,暗中做文章的人不知有多少。
霍纓不是柔弱的文官,她甚至一開始就沒覺得自己能閑着,此時也是半個心神落在了祭壇的方向,始終注意着靖甯皇帝的安慰,皇帝身邊隻帶着幾個太監,護駕是不用指望的。
慕容武已經在衆人的攙扶之下緩緩走下了車辇,太子也上去扶住了自己的父皇,祭壇儀式即将開始。
“侯爺為國鞠躬盡瘁,實在辛苦,在下欽佩不已。”王山讨好似的說道,“近兩年北疆太平安定,侯爺功不可沒,隻是……”
霍纓根本沒想聽,面無表情:“隻是什麼?”
王山:“隻是陛下年紀大了,太子殿下如今蒸蒸日上,您看……”
“——陛下當心!”
人群中驟然爆發出了一聲驚呼,有人大喊了一聲,隻見四面八方突然響起齊刷刷的兵器摩擦聲,太子陡然一驚,下意識伸出了手護在慕容武身前。
慕容清顯然也有點慌了神,當即大喝一聲道:“來人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