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沖很認真地聽着，看見了蔺央臉上懷念萬分的表情，心中觸動，感同身受道：“我能理解公子的意思，小時候我的兄長對我也很好，我染了急病，他抱着我四處求醫，我跟着他從軍，他卻讓我和公子去讀書……”

蔺央的目光落在遠方某處，這寂寥的邊陲小城裡，什麼都沒有，但是遠處的雲霞缥缈，倒是十分璀璨奪目，耀眼又讓人動容，長安街上的人永遠為浮名虛利奔波，永無甯日，北方雪山之下的普通百姓，隻求一個溫飽便心滿意足了。

他有時候覺得或許當年死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不必遭這麼多罪，也不用讓阿纓為難，可有時候又覺得自己要是死了，就再也沒有人替太安公主鳴冤，替她尋回當年的真相，替她殺了該死之人。

于是他淡淡道：“我甚至想過，是不是因為阿纓那天把我從死人堆裡救了出來，我才能記得後來的事，反正那一天之前的事，隻有零星的記憶，幾乎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或許給他下毒的人一開始就是想把他毒成一個傻子，讓他什麼也不記得，自然就不能找誰報仇，隻能渾渾噩噩一輩子，可是阿纓救了他出來，讓他在霍家長大，想盡了世上的所有辦法為他尋醫問藥。

沒有霍纓，就沒有他的今天，這樣的眷念，一生也不夠回報。

兩人邊走邊聊，薛沖聽着蔺央就像介紹自己家的東西一樣介紹流雲城的各處角落，似乎熟悉無比，這才意識到這個地方他印象有多深，難怪北上的落腳點選在此處。

然而不知不覺，他們就走到了流雲城的城門口，說是“城門口”，其實根本沒什麼門可言，就是一片荒蕪的空曠之地，白茫茫一片，顯得格外不夠真實，這裡本就是離北境荒原最近的地方，眼下到了最邊緣，幾乎就是站在荒原上了。

薛沖一開始沒搞明白他帶自己來這個地方是做什麼，然而還沒等他提問，敏銳的聽覺就告訴他，身後有腳步聲。

不對，不隻是腳步聲，還有馬蹄聲，三四匹馬……起碼十來個人，熙熙攘攘，近乎吵鬧了起來，薛沖頓時心中大震，猛地回過頭，拔出了身上護身的刀，一把護住了蔺央：“是誰？！”

他轉過頭，剛要提醒蔺央快走，卻看見那人竟然慢慢笑了起來，神色中近乎帶着一絲嗜血的瘋勁，他聲音極低，猶如歎息一般：“要等的人這不就來了。”

接着，四面八方傳來馬蹄聲，荒原上就如同從天而降一般出現了一隊人馬，薛沖一眼認出來了其中的周複，可他隻是跟在旁邊，中間的男人蒙着面，隻露出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想必就是匪首陳傑了。

薛沖頓時目瞪口呆，原來蔺央在方才客棧裡喝茶的時候，便意識到附近有人在盯着他，人數還不少，想必在等待時機，于是他幹脆将計就計，帶着對方出了城，以免傷及無辜。

沒等對方講話，蔺央就先一步朗聲開口：“久仰陳幫主大名，那天隻是遠遠看了一眼，沒能親自拜會，實在遺憾。”

陳傑騎着一匹高頭大馬，審視獵物似的一步步走了上來，冷冷地盯着他，這人就像那天去找霍纓談判一般，始終不肯露出真容，他看了蔺央一會兒，沉聲道：“你就是京城尊貴的離陽郡王，你姓什麼？”

蔺央微笑地看着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在下不才，家父乃是……北燕皇族，死于鳳屠軍主帥霍城江手中的那位太子，蔺銘懿。”

陳傑似乎微微一震，從馬背上翻了下來，身後的周複見狀，連忙伸出手：“大哥……”

“難怪我看你有點眼熟。”陳傑說，“委屈離陽郡王殿下了，千裡迢迢趕過來，穿着一身破布混進了我的人裡面，還一把火燒了我的老巢，怎麼，我和閣下莫非有仇怨？”

他話音剛落，身後的匪徒便紛紛抽出刀來，刀劍發出锵然脆響，無比凜冽。

然而蔺央面上毫無懼色，眉頭都沒有動一下，笑意分毫不減：“封王拜相，不就是在其位謀其職，要為國為民考慮麼？另外，閣下恐怕不知道，北境現在的主帥霍纓，是我的長姐，替姐姐分憂，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說到這一步，便無需多言了，陳傑上下打量着他：“你活膩歪了。”

蔺央從身上摸出來一個看起來十分精緻的卷軸，臉上笑意盡褪，變得蒼冷無比，他拔高了聲音道：“諸位，我手中的東西乃是鳳屠軍送往京城的密信，若是今日保護本王之人，大梁皇帝重重有賞，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他這話剛出，陳傑身邊的人頓時就有了蠢蠢欲動之勢，陳傑這才意識到這毛頭小子恐怕十分懂得攻心之術，是個詭計多端的，不能跟他耗着。

他一聲令下：“誰敢猶豫，就地正法？給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