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那一天他沒有跟着霍纓回去,現在定然不會知道這件事,霍纓一定會瞞着他自己再打一場仗……可是現在這樣的時候,和那種局面又有什麼區别呢?
他悶聲不響,轉頭要走,身邊的薛沖早有準備,連忙沖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公子,你要去哪裡?”
“去找阿纓。”蔺央毫不猶豫,問他這個問題,簡直是白問。
薛沖意料之中,但是十分堅決地搖了搖頭:“不行,公子,大帥囑咐過我們,帶你一路往南走,去江南,一刻都不能停,更是千萬不能回北疆。”
蔺央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猛地甩開了他的手,急促地呼吸了兩聲,好久沒犯的眼疾又開始連着五髒六腑一起疼痛,整個人臉色煞白。
“她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你難道現在不是跟着我做事嗎?你知不知道她會死,那可是北燕人,趙淩夜也在場,我看見了,我要去幫她!”
周複冷靜地走上前來,把蔺央身上常年攜帶的那種藥丸遞給了他,慢慢道:“公子,我們知道你很着急,但那畢竟是戰場,你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麼,我聽說朝廷的信去了,太子殿下全力支持霍侯爺,讓她不必有後顧之憂。”
蔺央冷冷地笑了起來:“……他的支持有什麼用,誰要他支持,誰知道他是不是表面上做功夫,背地裡還要捅人一刀……”
薛沖十分擔憂地看着他:“公子,你現在真的不能回去,京城和江南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去那裡,你也能施展你的才華,你若是實在不想去江南那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我們就回京城,查出北燕人的陰謀到底是什麼,不能讓大帥腹背受敵。”
這話……的确有理。
蔺央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被迫用疼痛來讓自己慢慢冷靜了下來,莫大的天地間,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腦海中不停回蕩的霍纓的聲音。
他不在想起了什麼,嗓音有些沙啞地問道:“六年前……是什麼樣的情形?”
薛沖和周複都站在他身邊,但是沒有一個人回答他,一時之間安靜無比,除了雜亂的呼吸聲,便隻有山川之間呼嘯而過的風聲,生生不息。
薛沖當時沒參戰,周複那個時候也還是個普通的屠夫,靖甯十二年的那場大捷,誰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樣。
但是蔺央大概猜得出來,彼時的大梁,國力比現在還要弱,而那個時候,北燕人還是最強盛的時候,集結了重兵打北境,這樣的情況下,霍纓還是勝了。
那九死一生的寒江峽口一戰,打碎了北燕人的希望,就此換來了北方六年的和平,霍纓原本的設想中是十年,可是趙淩夜恐怕要将巫術搬上戰場,所以縮短了時間。
他朝四周的山和草木遙遙一望,心中千萬般的心緒夾雜在了一起,終于,更沉重的情感将他的私心壓了過去,理智告訴他:霍纓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也能赢。
那畢竟是他的阿纓。
反複思量過之後,他還是妥協了,轉身回了馬車上,隻扔下一句話:“不去江南,秘密回京城。”
既然這是一場對北燕人的戰事,那就要從一而終,沒有分神去辦自己的事的道理,況且為了霍纓,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置身事外的。
薛沖和周複頗為欣慰地對視了一眼,周複道:“你也上去吧,照顧好公子,我們換着駕車。”
薛沖跟着蔺央上了馬車,坐在車廂之中,薛沖看着蔺央閉目養神了片刻,又吃了藥,緩了一會兒,臉色慢慢地好看了一點,然後他睜開眼睛,拉開簾子,朝着半空中吹了一聲口哨。
第一聲,沒有回應,第二聲,依然沒有。
但他不知疲倦地吹這種信号,許久之後,半空中盤旋着飛下來一隻白鴿,落在了他的肩頭。
蔺央有些艱難地探出身去,把鴿子捧了進來,交給了薛沖,然後什麼都沒有,開始寫信,一封給霍纓,告訴她自己不打算去江南了,江南的事情不着急,交給青禾打理也好。
第二封,則是設法秘密交給京城的一個人——大理寺卿李雲鶴。
他知道現在京城負責查案的人正是李雲鶴,但是現在八成沒什麼進展,李雲鶴相信霍纓,也相信他,當時蔺央離開京城之前,留下的猜測畢竟成了真。
他在京城還沒有盟友,但是李雲鶴一定會成為他的盟友。
于是這輛馬車,就這樣慢悠悠地從北方南下,一路往大梁京城而去,蔺央半途心中有些五味雜陳,這十年來,每一次離開京城又或者重新回去,都意味着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