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之初的離開悄無聲息,他始終是棋局之上一枚不甚起眼的棋子,哪怕也曾受萬衆矚目,被人當做慈光之塔的希望,被人稱作“慈光之塔的驚歎”。
然而,在權力的博弈中,他亦宛如塵埃。
“師尹,景琇招供。”
一羽賜命匆匆回禀,無衣師尹一夜未眠,精神卻也還稱得上飽滿。聽聞撒手慈悲的回報,無衣師尹放下手中的筆,輕輕靠在椅背上,這一場博弈的号角,已然吹響。
他将景琇投入大牢,送走度修儀,通過殢無傷之手重傷言随,迫使言随離開,進而逼走劍之初,正是要營造出這樣的局面。如今無衣師尹已衆叛親離,有心人還能忍住嗎?
外面忽而傳來一陣喧鬧聲,隐隐還能聽到争吵。無衣師尹起身,舉步踏出流光晚榭,一羽賜命無聲隐去行蹤。
流光晚榭為無衣師尹所居之地,縱使人來人往,喧鬧至極,卻也從來沒有嘈雜至此。隻見兵士清一色散開,将流光晚榭圍了一個水洩不通。方才喧鬧正是撒手慈悲與其起了争執所緻。
“住手。”
同樣的話語,不同的聲音,一者年輕,一者老邁。無衣師尹的眸光投向人群深處,一人緩緩踏出人群,那人看上去飽經滄桑,歲月在其臉上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但他的精神依舊十分矍铄,雙眸清亮,絲毫不見渾濁之色。
見到此人,無衣師尹似乎有些驚訝:“怎會是您?”
恰是左卿溯淵。
左卿溯淵與澈寒師尹相厚,向來淡泊,雖為左卿,實則甚少插手朝政。但在這之前,其官職雖在三尹之下,卻以公正廉明著稱,在慈光之塔的聲望極高。
若非無衣師尹上位後,一攬三尹大權,更是接連整治慈光之塔官場,赢了不少聲望,隻怕以他資曆,會遠不及左卿溯淵。
溯淵縱使與澈寒、無衣師尹一系相厚,此刻也毫無攀談之心,并未多言,隻淡道:“右卿狀告師尹專擅弄權,不敬界主,任人唯親,徇私枉法,濫殺無辜,謀殺親妹,置慈光之塔于不仁不義之地,敗壞慈光之塔名聲。為此,界主下令,禁足師尹,封鎖流光晚榭,特派兵看守。”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一時之間,衆人看向無衣師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但是近些年關于無衣師尹的流言蜚語實在太多太多,衆人雖是奇怪,竟也有些習慣了。
“師尹,這是污蔑!”撒手慈悲憤憤不平道,“吾……”
“撒兒,不可無禮。”無衣師尹制止了撒手慈悲,面上猶是淡然,絲毫看不出驚慌或恐懼,他拱手一揖:“勞煩您走一趟。”
他還未俯身,溯淵便輕輕一移,随即伸出一手制止了無衣師尹的動作:“隻是禁足,師尹官位猶在,吾怎堪師尹向吾行禮?”
“但是說到底,無衣如今也算是罪臣了。”無衣師尹苦笑。
溯淵道:“真相未明,一切猶未可知,你若清白,自然無需擔憂。”
“多謝您安慰了。”無衣師尹回道,“可惜如今,吾不便招待您。”
“無妨,他日師尹洗清冤屈,再聚不遲。”溯淵道,“吾先回禀界主。”
語罷,溯淵便甩袖離去,竟是也沒管四周兵士,有人欲攔,卻也猶豫片刻,在這片刻之間,溯淵便已離開了衆人視野。
無衣師尹心知肚明,溯淵這是在維護他,自然也不會浪費這個機會。
他的視線掃向周邊兵士,本身無衣師尹身居高位多年,就自帶氣勢,如今被他的視線一掃而過,哪怕隻是一瞬,還是有些人不自在地偏過頭。
無衣師尹将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緩緩垂眸:“辛苦諸位了,那便請諸位各司其職吧。”
他這麼一說,兵士們反倒有些無所适從。若是無衣師尹拒不配合便也罷了,他們大可以拿他當犯人鎮壓,如今他這般模樣,他們反倒不敢做什麼了。
無衣師尹說完,便兀自轉身回了流光晚榭,好似絲毫未曾将自己的處境放在心上。
撒手慈悲見狀,也不再搭理那些兵士,重重地“哼”了一聲,飽含不屑,直将兵士們激的齊齊黑臉,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撒手慈悲拔步追向無衣師尹。
“他的速度倒是快。”
回到房間後,無衣師尹信手抓起棋局之中的棋子,掌心之中,黑白兩色棋子混作一起。
撒手慈悲剛好進屋,剛好聽到這句,輕蔑道:“那也抵不過師尹神機妙算。”
無衣師尹輕笑,翻手,松掌,棋子“叮叮當當”地落在棋盤上,兩色棋子散作一團,一場絕妙棋局頓時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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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來明祚之中,弭界主依舊未曾露面,隻靠光球傳音。
“觀右卿神色,好似對界主決策有所不滿?”凜抱劍而立,倚靠在柱子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感,好似完全感知不到界主威壓一般。
狄葉聞此,猛的攥緊雙拳,他當然不滿!若是當真要處置無衣師尹,便應該是傳喚無衣師尹,當面對質,屆時才是重頭戲。
然而如今,界主說是将無衣師尹禁足,令其配合調查,還派遣兵士嚴加看管,可狄葉十分清楚,這分明是暗中保護無衣師尹。
說白了,界主依然是維護無衣師尹的,無論這些罪名是真是假,他都不介意。
狄葉不由得咬緊牙關,無衣師尹究竟有什麼,令界主如此偏袒?
果然,單單指望界主是不行的。
心中千回百轉,面上仍努力維持淡定,狄葉的視線掃過凜,他并不知曉這人是何時出現在界主身側的,但近些年,這個人的确常伴界主身側……
“閣下說笑了。”狄葉回道,“界主英明,吾相信,界主自可秉公辦理,為衆人讨一個公道。”
凜對他的答案毫無興趣,隻淡淡回應道:“哦。”
這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狄葉看着凜神色淺淡的模樣,仿佛看到了無衣師尹,好似無衣師尹穿過了流光晚榭層層包圍,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一般。
心中怒火更是險些抑制不住,投諸在凜身上的視線越發冷峻,就在他要開口之際,溯淵趕了回來。
狄葉瞬間收斂心緒,上前問道:“左卿此行如何?”
溯淵輕瞥他一眼,并未言語,隻拱手行禮:“回界主,流光晚榭已被嚴加看管,師尹言明,一切遵從界主。”
一直沉默不語的界主終于出口喟歎:“他向是如此。”
狄葉心中冷笑,難怪,看來無衣師尹就是這樣讨好界主的。在旁人面前總是冷冷清清的,在界主面前便如此奉承,難怪界主會偏袒無衣師尹。但那又如何呢?這次不管界主如何偏袒,無衣師尹必要身敗名裂。
“關于此事,界主有何想法?”溯淵問道。
光球在幾人頭頂上飄着,卻不發一言。最終徐徐一歎:“便由左卿負責調查此事吧。”
溯淵皺眉,方要開口,界主又道:“交給旁人,吾不放心。”
似有他意的話使得狄葉愈加憤怒,界主此舉此言,已然表明了他要保住無衣師尹。不然怎麼會讓左卿負責此事?交給旁人便不放心?這不就是怕旁人會借機對無衣師尹下手嗎?
他幾欲紅了眼睛,界主偏袒的實在太沒道理了!好在他尚有理智,知曉這是什麼地方,故而拼命壓抑自己的情緒,默默地在一旁做好陪襯。
“右卿。”忽聞一聲傳喚,狄葉立即回神,“臣在。”
“此番多虧你出手,不然景琇也不會開口交代,辛苦你了。”弭界主安撫道。
狄葉急忙回道:“這是臣應該做的,談何辛苦?”
弭界主似乎對此言十分受用:“正好,如今無衣被禁足,隻怕顧不及國士林,不如由你暫代管理。卿意下如何?”
這實在是出乎狄葉的意料了,他萬萬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界主願意将國士林交給他打理,豈有不應之理?他急忙應道:“界主如此看重臣,臣萬分感激,定當好生管理國士林。”
“有卿此言,吾便放心了。”弭界主悠悠道,“卿當知,近來國士林學子人心浮動。吾相信,卿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
“界主放心,狄葉定會嚴加管教,妥善處理國士林之事。”狄葉思及國士林情況,其實國士林目前并無大動作,隻是學子心緒不定,并不難管理,故而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證。
弭界主輕歎:“怪吾身體不濟,接下來,便要靠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