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應該相信好友的,依吾與好友關系,無論花月迷居是否損毀,無論吾是否有傷,好友大人大量,宅心仁厚,必是願意收留吾等的。”
“你!”拂櫻齋主瞬間被無恥到了,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拖家帶口賴别人家還如此理直氣壯的。
“好友留手啊!咳咳咳……”
“麥再裝了!”
這一天的拂櫻齋,格外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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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遙遠的千竹塢,楓葉穿林而過,一片楓葉悠悠落在天不孤眼前茶盞之中,旋即,水面蕩起陣陣漣漪,一張面容緩緩在水中浮現。兩人相對,一時無言。
“好友,吾希望你攔下他的。”楓岫主人道。
天不孤手中針線未停,思緒再度飛回雨夜,那抹身影猶疑不定,最後卻還是下定決心步入風雨。天不孤心中有所猜測,這樣的事大抵是超出楓岫主人的預計了吧?醫邪的唇角挑起一抹弧度:“他說,他會活着回來。吾以為,你該相信他才是。”
“吾一直很相信他,但正因吾相信他,吾才要攔下他。”楓岫主人面容沉靜,他确實料定歸柳公子會忍不住救人,他太清楚這位好友的性格了。
天不孤并不相信楓岫主人的話,如果真的相信,為何要将人推到他這裡?如果真的相信,如何會不知道沒人能攔下他們這位好友?
不知何時,楓岫主人手中拈起了一片楓葉,他緊緊盯着那片楓葉,一松手,一陣風便卷起楓葉悠然而去:“世間生老病死,皆有定數。他于此間,貿然插手,隻會深陷其中。”恰如水面漩渦,踏入一步,便難以逃脫。
“如你所言,你早該将他敬奉在神壇之上,何必要他踏足江湖塵事?”天不孤并未被楓岫主人的言語帶跑,醫邪敏銳地察覺到了楓岫主人一番布置中的錯漏,“如若你當真下定決心要攔他,此時此刻,便不會安坐于寒光一舍,更不會此時才聯系吾。”
“楓岫主人,你究竟在期待什麼?”
楓岫主人羽扇掩面,竟也未曾反駁天不孤話語,隻是輕歎:“或許,吾隻是在期待有朝一日,枯木生春。”
隻是枯木生春,又何其難也?
“看來你與他之間,有許多吾不知曉的事。”天不孤道,“恰巧,吾自他口中聽到了一個故事,你可要一聽?”
“但聞好友評說。”
天不孤放下手中繡繃,慢悠悠地将歸柳公子講給自己的故事又轉述給了楓岫主人,果然看到一向淡然的楓岫主人逐漸控制不住神色,老神棍罕見的有些失态。可惜,楓岫主人還是有幾分控制心緒的能力的,很快便收斂了神色。
不過最後,天不孤還是順帶添油加醋來了一句:“好友,吾覺得這名國師甚為熟悉。”
“大抵,是好友想岔了吧。”楓岫主人如斯回道,“事已至此,不便多說,日後再提吧。”
語罷,楓岫主人的面孔漸漸從茶水中消失,竟然難得有些倉促,甚至可以說是狼狽。天不孤不禁笑了起來,這大概便是一物降一物吧。他的視線緩緩投向遠方,風雨既停,就不知,那個輕易留下承諾的人是否會踐行自己的承諾了。 ———————————————————
這段時間,江湖沸沸揚揚,傳聞伏龍先生為修補神柱,強行承接帝氣,已然身死。而此時,苦境依然動蕩不堪,知曉真相的鳳凰鳴與法尊也不曾道明真相,任由伏龍先生逐漸消失在衆人口齒之中。
苦境向來如此,每一個入世之人總是驚鴻一現,宛如昙華,短暫地盛放,揚名于世間,卻又迅速凋零,被遺忘的也那般快。
苦境,總是留不出時間讓人去緬懷那些逝去的人。
一封書信被人悄無聲息地送進了琉璃仙境,在甯靜之中等待着久不曾露面的琉璃仙境主人。
而在拂櫻齋,依舊是一片喧鬧。
小兔子依然天真懵懂,不知世事:“公子帶我去見楓岫阿叔啦!”
拂櫻齋主依然還在為小兔子胳膊肘向外拐心痛:“小免!吾才是你主人!”
歸柳公子依然在發揮不要臉的精神,誘哄小兔子:“小免好乖啊,待吾傷勢痊愈,吾帶你去見楓岫阿叔。”
霈雲霓依然滿懷心累,面對這一院不正常的人,果斷選擇進屋伺候病号。
神智混沌的伏龍先生就是在這樣的喧鬧之中緩緩睜開了雙眸,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霈雲霓也沒想到,伏龍先生醒的這麼快。最終隻能幹巴巴地來了一句:“你醒了,我去喊公子。”
伏龍先生還沒有反應過來,隻覺得頭痛欲裂。朦胧間,一道人影逐漸浮現在眼前。
他驟然失了冷靜,一手試圖攥住這抹身影,卻攥了個空。
他們實在太熟悉彼此了,熟悉到哪怕是一抹身影,伏龍先生都能認出來這個人。
一隻微涼的手在此時貼上他的額間,伏龍先生才恍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盡是冷汗,但他沒能多想,而是本能地攥住了那隻手,話語間難得添了幾分咬牙切齒:“你為何要來?”
正是因為不希望歸柳公子插手這件事,伏龍先生才選擇了要獨自承受帝氣。交往已久,他自然知道歸柳公子的身世,自然知道歸柳公子的能力,自然也知道歸柳公子的沉疴。
哪怕他沒有這樣的沉疴,伏龍先生也不願他冒險,無論什麼人,與天命為敵,想來都不是什麼好事。所以,歸柳公子選擇作壁上觀的時候,伏龍先生反而舒了一口氣,他不希望歸柳公子為了自己去冒險,沒必要,也不值得。
他以為,這是他們的默契,是他們彼此都可以恪守的規則,可為什麼?為什麼要打破這些?
“你不該來的……”
“我們都以為,我不該來,我應該看着你死。”歸柳公子略微掙紮了一下,他本來以為自己輕易就能掙脫的,孰料伏龍先生雖然剛從昏迷中蘇醒,但此時此刻手勁兒上來,竟然一時也掙脫不了,他索性就任由伏龍先生攥着自己那隻手,“但,你高估我了,我也高估了我自己,我不願……”
伏龍先生面色蒼白,過了最初的憤怒,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其實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生氣,甚至有一種早有預料的感覺。
但伏龍先生不願就這樣妥協,哪怕是伏龍先生最危險的時候,他都不曾想過将歸柳公子拉入泥潭,遑論最後了。說到底,伏龍先生并不願因為自己将歸柳公子拉入紛争:“人生萬事,豈有你說不願便可不願的?你可知,你如此……”
一旦開了這個先例,日後再難掙脫。
“我隻知道,我不救你,我會悔恨一輩子。我甯願死在此時,也不願日後思及今日,隻餘悔恨。更不願日後這世間種種讓我永遠記得,我是個懦夫,因為我怕死,所以目睹你去死!”
歸柳公子的認真遠超伏龍先生想象,他定定地看着歸柳公子,歸柳公子同樣回之以堅定的目光。
面對這樣的歸柳公子,伏龍先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果真隻有生氣嗎?他大抵也是高興的,有此好友,伏龍此生,該滿足了。
“如今,江湖人盡皆知,伏龍先生已死,你欲作何打算?”歸柳公子見伏龍先生神色漸緩,清楚這一茬已經過去了,直接就要帶過話題。
伏龍先生沒想到對方能這麼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有些哭笑不得:“好友……”
“我知曉你在擔憂什麼,但做已做了,日後欲要我付出什麼代價,我也認了。今時今日,我不悔,足矣。”歸柳公子認真回道。
伏龍先生一時心神激蕩,事實上,到了如今,他再憤怒還有什麼用呢?他緩緩擡起另一隻手,又一次覆在交握的手上:“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懷觞願同往。”
歸柳公子并未拒絕,欣然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