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楓岫主人而言,他确實是很生氣的。畢竟自家多好的好友,好不容易從慈光之塔無衣師尹那個狼窩鑽了出來,來到了苦境,總算過的自在點了,但是眨眼就不要命一樣跑去救人,為此還遭了災,眼看又要落入虎口,就這種情況,任何一個朋友都不會不生氣的。
對天不孤而言,新認識的朋友确實很合胃口,或者說讓天不孤很好奇,但是,剛認識的新朋友,自己非但沒有攔着人,反而放任其送死,如果不能看着新朋友活着回來,别說天不孤自己,那邊楓岫主人就能跟他鬧起來。畢竟,雖然楓岫主人看着好像不是很關切歸柳公子,但是,天不孤能看出來楓岫主人對歸柳公子的在意。不然,死宅男不會專門把人托到他這裡。
對伏龍先生而言,他其實是很清楚歸柳公子的性格的,他很清楚這位好友内裡其實是有些頑劣的,但看起來一直都是靠譜的。然而,伏龍先生沒想過,自己也能被好友坑一把。或許之前他沒想那麼多,隻是在情況不妙時,本能地站出來保護自家好友。但是,當自己被絲線裹了個嚴嚴實實的時候,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自己被坑了,隻是不知道是早有預謀,還是臨時起意?
伏龍先生裹在蠶繭裡思考人生,而那邊,歸柳公子終于決定面臨這個現實了。其實他拖到現在才來見天不孤,未必沒有逃避的想法,畢竟,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要給旁人交代的一天。這種東西好像不太适合他,可是,他總是要面對的。
而楓岫主人與天不孤的本意自然也不是真要讓他闖什麼殺陣,所謂殺陣,本來就是吓唬歸柳公子的陣勢。
他執意送死,如果回不來,豈不是讓他們承擔喪友之痛?那總要震懾震懾這位好友的。但是震懾不意味着真的要看他去死,不然好好的讓沒死在天劫下,死在自己人手裡,他們上哪兒哭去?
于是,當他提出來要好好談談的時候,楓岫主人矜持地點了點頭,見楓岫主人都點了頭,天不孤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肯定也是默認。
歸柳公子先發制人道:“我以為,我活着回來,兩位好友應當高興的。”
那确實,那可太高興了,但高興并不意味着不生氣。
楓岫主人頗為陰陽怪氣:“自然是高興的,畢竟好友算無遺策,吾等自當欣喜。”
得了,氣還沒消,已經可以見得還這麼哄的話,還得被怼,這麼下去總不是個事。
歸柳公子眼見着哄人無門,視線又轉到了伏龍先生身上,手中折扇順勢飛出,宛如利刃,直接切斷了伏龍先生身上的絲線,他順勢扶上伏龍先生,眼中含着一絲悲切,歎氣道:“好友,既然此地不歡迎你我二人,那便就此離去吧,日後,大抵也是不複相見了。”說着,就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強制帶着伏龍先生轉了身,真的是說走就要走。
周圍頓時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不是,這到底是誰的錯啊!為什麼會有人自己做錯了事還這麼理所當然、無恥地把鍋推給别人的啊!
天不孤斜睨楓岫主人一眼,這可不在他們預料之内,這種行事風格,很難不讓天不孤想到另一個人——他身邊這個紫皮柚子。紫皮柚子·楓岫主人見到歸柳公子如此做戲,自然不甘落後,論做戲,楓岫主人自認自己大概是歸柳公子祖宗。
隻見楓岫主人腳下一個踉跄,旋即,以一種複雜難言的目光默默凝視着歸柳公子,顯然是十分糾結、難以抉擇的樣子。
他緩緩伸出手,似乎是試圖抓住歸柳公子的背影,最後,還是黯然地收回手,一聲長歎:“也罷,也罷,既然好友如此誤會吾等,一心将吾真心作假意,那便就這樣吧,今後你與吾等一刀兩斷,吾再不管你了!”
緊接着,楓岫主人毫不示弱地轉過身,衣袂翩跹,一副生氣至極、毫不留情的模樣。
天不孤在中間吃了一嘴兩人鬥氣激起來的煙塵,陷入了沉默:你們兩個覺得自己很幽默是吧?
很明顯,雙方都沒有率先低頭的意思。事實上,天不孤也不是很明白事态是怎麼發展到這一地步的,明明之前楓岫主人隻是說要讓歸柳公子長長記性,天不孤這才配合着布了殺陣威脅,誰能想到,這個人他這麼别扭啊,低個頭哄哄人也不願意。
某種程度上,還算個正常人的天不孤不是很明白這種朋友間相處的路子。
醫邪在這兩個人身上耗費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就在這時,隻聽伏龍先生一聲感慨:“此情此景,似乎缺一場大雨。”
深感現場已經沒一個正常人,被迫頂上正常人身份的醫邪瞬間怒了,也顧不得自己的儀态,一拍琴,又是無數絲線飛出,纏住了三個人的腳,三個人就此止步,卻都沒有摔倒的意思。這情況已經一目了然了:兩個混蛋沒有一個是要走的,剩下那個也是很聽話地在配合。
醫邪冷笑一聲,絲線越發肆無忌憚,直接朝着之前纏伏龍先生的架勢去了,不多時,三個繭被卷着帶到了天不孤面前,在天不孤面前乖巧地排排坐,對此,醫邪隻有一句話:“好好談!”
二進宮的伏龍先生表示:“好友,吾覺得,對吾沒必要……”
苦境盛産極其擅長順杆子爬的智者,更别提,身邊還有一個将此項技術修煉得登峰造極的人物,天不孤早就免疫了,于是,他隻是回了伏龍先生一個笑容:“無妨,這樣方便些。”
伏龍先生:……
而兩個罪魁禍首面面相觑,歸柳公子先哼了一聲,身體使勁後仰,試圖遠離楓岫主人,險些栽一個倒栽蔥,多虧了天不孤操縱絲線,才讓他免了倒地之痛。那邊楓岫主人同樣不甘示弱,仗着自己認識天不孤比較久,直接指使道:“好友,勞煩将吾轉個方向。”
“楓岫好友,如果吾沒記錯,你今年不是三歲。”天不孤很費解,明明一個個放出去也是名号響當當的人物了,怎麼碰到一起就一個比一個幼稚?
伏龍先生更想不通,歸柳公子帶他過來的時候沒說過要過來給人當蠶繭啊,也沒說過會這麼幼稚地和人鬥氣啊。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對歸柳公子道:“好友,莫再玩了。”這麼玩下去,是沒有好結果的啊喂!
事實證明,歸柳公子這些年不僅學會了順着杆子往上爬,還學會了怎麼下台階,是以,伏龍先生一遞台階,他立馬順着台階就滾了下來,十分誠懇地沖着楓岫主人的方向道:“好友,是吾錯了,但吾不後悔,若時間重來,吾還會如此選擇。”
意思十分清楚,我知道我不能這麼做,我錯了,但我下次還敢。
興許是有了之前的鋪墊,這麼直白的話竟然也沒讓楓岫主人再擺出一副冷臉,反而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仿佛終于有了可靠好友的樣子,他溫和道:“吾曉得的,你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楓岫主人其實一直不覺得自己能攔下歸柳公子,但好在,伏龍先生是現在唯一一個能讓歸柳公子舍命去救的人。至于以後,楓岫主人會想辦法讓這個唯一變成永遠的唯一。
歸柳公子忍不住去看楓岫主人,恰好撞入楓岫主人的視線,宛如一片大海,能無限包容着來客。他不是很适應這樣的視線,道:“那不一定。”
一腔真心喂了狗,楓岫主人視線依舊,一向優雅的老神棍看着歸柳公子沒心沒肺的樣子,終于緩緩開了口,還是十分溫和的樣子:“你大爺的!”
夭壽了!老神棍爆粗口了!
很難想象,飽經世事滄桑的老神棍也有被逼的爆粗口的一天,如果讓外面那些人知道了,隻怕能驚得一個個瞠目結舌。
當然了,現在這裡沒有外人,是以雖然對楓岫主人爆粗口這件事有點驚訝,但接受度還算是可以的。
按理來說,都把老神棍逼到這種程度了,歸柳公子怎麼都得服個軟,孰料,歸柳公子也緩緩笑了:“這一天,值得紀念了。”看那樣子,就差拿紙筆親自記錄了。
竟然也是毫不示弱,他甚至帶着挑釁看向楓岫主人,視線交錯間,幾乎能看見火花四濺。
天不孤眼前一黑,此時此刻,他比楓岫主人更想爆粗口,當然了,是針對在場兩個三歲未滿小崽子的:大爺的,好好低個頭能怎樣!
忽而,一道腳步聲傳來,一個紅衣小姑娘捧着一個十分華麗的匣子,邁着輕巧的步伐出現在衆人視野之中。隻不過,看到在場情況之後,再輕巧的步伐也變得沉重起來,小姑娘漸漸止步,一時竟然不知道應不應該上前。
見到來客,天不孤和曲懷觞各自偏頭、低頭,不願讓外人看到自己此時此刻的模樣,唯有歸柳公子、楓岫主人兩個人用着莫名慈祥的眼神望着來客,歸柳公子率先開口:“仙鳳姑娘,勞煩你跑一趟。”
穆仙鳳眨了眨眼,這才擡步上前,道:“主人命吾将此物交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