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為你研究的,還是要貼合一下你的性格的。我知道的啦,大少爺怎麼可能看得上這麼不入流的名字,所以我換了一個。”
“長生。”在這一瞬間,歸柳公子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欲你長生,故請攔你者死。”
這是他的求生之劍。
隻見逸散的綠光似受牽引,在衆人頭頂彙聚,在衆人目光中,形成一把又一把綠色的劍,隻是體格有些許微小。旋即,那無數把劍彙集成風,如同狂風掃落葉一般席卷向太學主。
太學主巍然而立,看見之後,卻冷冷一笑:“這樣的小把戲,也妄想殺吾?”
他腳下一蹬,頓時出現在空中,随即,大喝一聲。隻見太學主神威赫赫、勢欲吞天,混沌氣息凝聚在手,風雷怒騰,大地震動。
“天地俱滅。”
掌風順勢沖擊劍風,是掌同劍的對決,亦是死同生的對決。二者沖擊同時,在四周掀起異樣震動。再看去,火狐夜麟的身影,已消失在衆人眼前。
蒼月銀血心生擔憂,卻不敢妄動,隻是心中卻萬分震驚。他看清楚了,火狐夜麟手中正是那個人借給月族的劍,那柄劍,竟有如此威力?
不過,這個時機卻是正巧,火狐夜麟已經吸引了太學主全部注意力。蒼月銀血不再多想,趁機帶走了愛染嫇娘。
這一邊,太學主硬扛下漫天劍風,雖然成功化解,卻也被逼得退了半步。忽而,他心生不妙,頓時一個錯身,避過了這一緻命殺招,然而,那柄劍卻順勢劃破其手臂。
“力有不足,故以巧取勝。當然了,其實就是無恥嘛,先搞些花裡胡哨的吸引他們注意力,你再悄悄地從背後偷襲。”
歸柳公子緩緩收勢,笑道:“你看,我将你這一劍學得極好。”
然而,無人聆聽,亦無人回答。他恍然回神,求他長生者,終不得生。隻有一道光躍至他身前,熟練地揪起他的衣領,再度化光離去。
旋即,四周恢複為學海無涯原狀,太學主站在原地,目光幽深。就在此時,異象突起,隻見他腳邊頓生數枝青蓮,迎風招展,他不太在意地拭去唇邊鮮血,摘下一朵青蓮。
“月族的手筆嗎?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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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淵書肆,曲懷觞正在翻閱屋内歸柳公子藏書。自從霈雲霓離開以後,書肆沒了主事人,歸柳公子本想關門大吉,但曲懷觞無事可幹,他本要應承下這方書肆。
歸柳公子不放心,還是堅持關了門,但卻默許曲懷觞搬到了這裡。主人天天往外跑,客人搬走,至此,花月迷居已無常住客。
是以,他們也不知道,拂櫻齋主在門前駐留數次,更不知道,在這之後,他們的好鄰居拂櫻齋主悄然搬走,給拂櫻齋換了個地方。
《玄機神錄》這本書,曲懷觞看過許多次,初時隻覺好奇,如今得知歸柳公子過往,曲懷觞再看,隻覺其中字字句句皆是歸柳公子血淚。
他明知,歸柳公子仍不算完全自過往解脫,他明知,對方還對自己有所隐瞞。按理來說,曲懷觞該是生氣的,但他氣不起來。反而,更生憐惜,過往如枷鎖,而他的好友,自縛其中。
琅淵書肆之外,一位來客悄然而至,在屋外沉默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恍若隔世。
清香白蓮素還真,他曾以魂體寄居于曲懷觞體内,也在那時知曉了這個書肆以及書肆主人的存在。在鳳凰鳴告知與他曲懷觞被人救走後,經鳳凰鳴描述,他早已确認了當時救人者身份。
隻是,江湖事多,素還真分身乏術,不曾上門。如今,總算尋得一個機會上門,再看見熟悉的身影,不禁恍惚,故人尚在,但已有人不在。
“半神半聖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賢。腦中真書藏萬卷,掌握文武半邊天。”
他念着詩号踏入書肆,曲懷觞執卷回首,白衣公子風華依舊,看見昔日好友,先是一笑:“好友,許久不見。”
“看到好友安好,素某心中牽挂已解。”素還真低聲道,他曾以為,自己真的要失去這位好友了。素還真一路失去許多,但他永遠無法習慣這種失去。
“但我觀你神色仍是不愉,可是發生何事?”曲懷觞察言觀色的功夫一流,他能看出素還真為自己活着真心感到高興與欣慰,但同樣能察覺那暗藏的悲傷。
素還真并不意外他能看出來,也不打算隐瞞,語中含悲:“道隐前輩仙去了。”
曲懷觞一愣,手中書卷直接掉落在地。生在苦境這個地方,其實生死早該看淡的,因為太平常了。可他依然無法接受,昔日同袍,他修補神柱時,還是多虧法尊與鳳凰鳴兩位前輩護持。
可到如今,他僥幸存活,前輩已去。
素還真俯身為他撿起那卷書,順勢瞥了一眼名字,《玄機神錄》,這是一本講述域外之界的書,素還真看過。
“斯人已逝,我等更應承接前輩未竟之業。”眼見曲懷觞陷入悲傷之中,反倒是素還真開始安慰他。他自然也痛,隻是,他更明白,如今的局勢,由不得他痛。
曲懷觞也明白素還真的意思,然而,這種事,懂歸懂,臨了臨了卻永遠無法承受。他強忍心中傷痛,問道:“道隐前輩遺體在何處?”
“鲛祖與鳳驚聲已帶着前輩屍身退隐去了。”素還真拍了拍曲懷觞的肩,隻是,他自己也依舊沉悶着。
“是我這些時日太過安逸,忘了我們身處怎樣的江湖。”曲懷觞苦笑一聲,苦境,當真名副其實,“你來此是要我再入江湖嗎?”
素還真微微颔首,内心同樣怅惘。若是可以,他自然不想再勞煩好友,隻是,苦境,總是如此。
他輕聲道出自己得到的消息:“除去死神,現在有滅境佛業雙身虎視眈眈,另有昔日天都之主羅喉即将複生,神州危機重重,若不善加處理,恐将陷入另一波混亂景象。”
曲懷觞敏銳地察覺到了素還真的話外之意:“你的目的,不僅在我。”
“好友,你知曉羅喉,你也不意外其之複生。”素還真并未回應他這句話,而是另起了一個話題。
曲懷觞無奈于素還真的智慧:“還真是瞞不過你,是,我知曉。”
“但羅喉在典籍之中并無記載。”素還真淡淡地點出一個事實,一個不存在于任何典籍中的人物,一個正統儒門出身的儒生是怎樣獲悉這個人的呢?
曲懷觞不意外素還真能看出來,他道:“我能知曉,亦是因為此地主人,你的目的。”
“看來我的目的已被好友洞察。我欲請此地主人出山。”如果可以,素還真也不想來請人出山,他經曆太多了,出山,往往沒有回頭路,他有太多同袍倒在路上了。
素還真請人出山,往往就是一條不歸路,也就是,他親手将一個又一個同袍送上了死亡之。
素還真有些自嘲,可他偏偏不得不請,因為,危機在前。為了苦境,為了未來,素還真必須來請。
“我已從法尊與道隐前輩口中得知,當日,是他帶人斬斷死神幻影,亦是他憑一己之力救下你,修補神柱……”
所以,他與曲懷觞必定有所羁絆。所以,素還真要先找曲懷觞,他其實知道的,自己隻要開口請曲懷觞幫忙,曲懷觞不會拒絕。可他就是親自來了,他不僅要請曲懷觞幫忙,還要請曲懷觞這位朋友幫忙。
曲懷觞若願,一定能幫上大忙。
“但是,可惜了,素還真,你來得十分不巧。”曲懷觞明了素還真的意思,卻還是輕輕拂落了素還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他不在此,且近日不會回來。”
“你若尋我,伏龍責無旁貸。但若尋他,請恕我難以幫你。”這大概是曲懷觞少有的私心,這一點,或許他和楓岫主人想到一起去了。他自己無論怎樣都可以,但唯獨對歸柳,總希望他能不要卷入這些塵事。
就算要涉足,也請再晚一些。
不知道為什麼,素還真竟然也不意外。大概,這就是伏龍,這就是曲懷觞。但他不可能讓曲懷觞如此輕易逃過。
“我知道,好友大概另有苦衷。但如今……”
“素還真。”曲懷觞難得這樣連名帶姓喚他,本人卻悄然避開了素還真懇切的目光,強逼着自己将視線轉向了那卷《玄機神錄》,态度也略微強硬了一些,“我可以,但他不行。”
他曉得了那人的罪與孽,曉得了那人的血與淚,所以,總算明白了楓岫主人。他們又怎麼能忍心再将人推入風波呢?
他能重生,能至如今,已經相當不易了。
這些話,曲懷觞不能和素還真說。他也不敢看素還真的眼睛,楓岫主人的眼睛總是充滿着審視,好似能看透人心,但素還真的眼睛,總是誠懇的,教人難以拒絕。
是以,曲懷觞隻能狠下心,逼自己去看那卷書,不看素還真的眼睛,随後拒絕道:“抱歉,好友。”
“我似乎極少見到你如此……”素還真遲疑道,他實在很少見到曲懷觞會這樣維護一個人,甚至帶着強硬,帶着為對方拒絕的強硬。這讓素還真越發肯定這兩人的關系。
他還要再開口,卻被曲懷觞打斷:“好友,他未來行動如何,非我可勸。”
曲懷觞到底不忍讓素還真空手而歸。最後,猶豫着問道,“你可知他此行外出是為何事?”
素還真逐漸反應過來,在曲懷觞暗示的目光中有些震驚地吐出二字:“羅喉?”
“然也,他答應旁人,不會插手羅喉複生,但他如今目标,正在羅喉。”曲懷觞輕聲道出自己的猜測,這也是他為何不願幫助素還真的原因。
歸柳公子信他,卻也不信他。信他人品,信他們的友情,所以願意救他,但也因為這份相信,歸柳不願相信他會幫助自己,所以,選擇了隐瞞自己的目的。
僅這一條信息,還是曲懷觞自歸柳公子與楓岫主人的談話中抽絲剝繭推敲得出。在此之前,他們隻用隻言片語向他講過羅喉這個人。
曲懷觞理解這份不信任,所以選擇了尊重對方的意願,心甘情願被瞞在鼓裡。但他心裡大概已有了準數,他這位好友,多半要做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了。隻是不清楚,楓岫主人究竟有無阻攔之意。
“他要做何?”一個能和曲懷觞交朋友的人,一個能舍命救曲懷觞的人,為何會如此關注羅喉?
曲懷觞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但有一個人應當清楚,他為此地主人至交,應當也能說動此地主人。”
眼見事情出現新的契機,素還真立即問道:“何人?”
“寒瑟山房,楓岫主人。”
直到清香白蓮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眼前,曲懷觞的視線才緩緩轉向自己一直翻動着的書,他看不下去這卷書了。
索性合上書,為自己斟了一杯茶,他有極好的茶藝,朦胧煙霧氤氲了北窗伏龍的眉眼,令人看不真切。
他甘願被瞞在鼓裡,但不意味着他要坐視不理。一切疑惑,就看楓岫主人如何作解了。而且,他被楓岫主人坑了這麼久,總該回敬一下。
清香白蓮,一份苦境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