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夜麟說要好好給你上課。”明明成功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歸柳公子卻好像完全沒有敵人的覺悟，像是教導，又像是指責，“幽溟，做人，你很好，但做王，你還差得遠。”

他可沒有這時候就放了人質的打算，依舊挾持着火狐夜麟，随即，昂起頭示意：“帶路吧！”

他們互相保持着警惕，一路僵持地朝向月族最神秘的地方——聖峰千滄冷雪前進。孰料，就在他們前進之時，驚見千滄冷雪乃至整個月族大地忽而陷入劇烈震動。

幽溟與蒼月銀血對視一眼，心生不妙。火狐夜麟更是突來氣力，一把扯下了歸柳公子的手：“蠢貨，還不快去查看！他又不會真的殺我！”

話音剛落，蒼月銀血已拉過幽溟，消失在他們眼前。歸柳公子不由得苦笑：“好友，你這樣讓我好生難辦。”

“我沒有阻攔你追。”經曆這一路對峙，火狐夜麟莫名生了些底氣，他在賭，賭眼前這個人會心軟，賭他們相識數天似淺薄又似深厚的情誼。

愛染嫇娘被忽視許久，她本來是被幽溟護在身後的，可現下，幽溟已經顧不得護她了。她提着那盞幽燈，猶豫許久，仿佛終于提起了勇氣一樣，緩緩站在歸柳公子身前。

歸柳公子終于提了些許興趣，對這個存在感極低的女子道：“你要攔我嗎？”

“你來月族，是為何人？”愛染嫇娘實在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就連這時候，也是輕聲細語。隻是，大概是被死神複生，跟着太學主又跟久了的原因，總是莫名透露着森森鬼氣，“是親人吧，或許，是你的兄弟。”

是猜測，但又帶着些許笃定。直到這一刻，她終于擡起了頭，露出珠簾後姣好的面容：“他被封印在月族了嗎？”

她不同于兄弟三人，面對突發情況，或生氣、或擔憂、或警惕，她被這群人不約而同地忽視了，宛如局外人。

但好像正是因此，愛染嫇娘看到了比兄弟三人更多的地方，也從歸柳公子口中挖掘出了更多的信息。

“夜麟，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啊……”歸柳公子長歎一聲，他希望聽懂的人沒有聽懂他，或者說，這個人似懂非懂，反倒是被他忽視的人聽懂了他，“看來，你還是太不了解我。”

“是你沒有給我了解你的機會。”他明明放松了警惕，但火狐夜麟竟然也沒有掙紮，就好像一路以來，他明明有數次機會可以掙紮的，但卻選擇了放棄一樣。

他對這個相識隻有數天的人交付出了自己都難以相信的信任，卻隻收獲了一劍。火狐夜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許該是悲哀的，但更悲哀的，是直到此刻，他腦中居然還在想，這個人是有苦衷的。

然後，下一刻，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是身後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失去視覺後，他的其他感官似乎變得格外敏銳，他聽到了風，聽到了雪，聽到了地在震，好似也聽到了心在跳，更聽到一聲低喃，聞到一股幽微的香氣。

“不要這樣看我，會讓我更愧疚的。”

然後，又是身後人的聲音：“我是要尋人。我的兄長，他從前似乎是追随羅喉的，我的人告訴我，他最後的蹤迹是在月族。”

“你本不必如此極端。”愛染嫇娘道，“幽溟視你作朋友。”

“但在此時此刻，這個方法，最方便有效，不是嗎？”歸柳公子輕輕笑出聲，明明他做了十分對不起别人的事，可這時候，他又格外懇切，言語中的歉意與真誠做不得假，“抱歉，我尋他尋得太久了。有時候，我的朋友甚至我自己都在勸自己，既然尋了這麼久，自然不急在一時片刻。可到今天我才發現，他就在我眼前，我是等不及的。”

愛染嫇娘仿佛被打動了，但她還是盡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智與立場，“可你此時此刻，不似焦急。”

“因為我還有一個妹妹，同樣失聯已久的妹妹。方才，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她的一點影子。”歸柳公子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即鹿，那個小姑娘，在他決意離開之後，便斷了聯系，如今，還過得好嗎？師尹那樣的性格，她還忍得下去嗎？

片刻的怅惘後，他再度歎聲，這一次，卻徹底松開了對火狐夜麟的鉗制，直接将火狐夜麟推向愛染嫇娘：“罷了，已經到這裡了，我們就此暫别吧。”

愛染嫇娘急忙攙住突然推過來的火狐夜麟，火狐夜麟卻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這個人在攪亂所有局面後，要如此輕巧地脫身？

“你還沒有給我解釋。”他固執地向歸柳公子讨要着屬于自己的答案。

歸柳公子道：“日後苦境相見，你再向我要吧！”

語罷，便不再顧及兩人，直接化作一道光順着千滄冷雪的方向而去。

身後，是愛染嫇娘的一聲驚呼：“火狐夜麟！”

但他顧不得了，忽見一道血光沖天，地動山搖間，沉沉紅雪自千滄冷雪峰上順勢沖下，似要淹沒整個月族。

漫天蓋地的紅之中，幽溟與蒼月銀血乍現在愛染嫇娘與火狐夜麟眼前，兩人眸中俱是怒火，卻顧不得說什麼，幽溟冷聲吩咐道：“大将軍，勞帶嫇娘與火狐夜麟離開，你速去疏散民衆！此地有我！”

蒼月銀血還要再說什麼，幽溟已是一聲輕喝：“大将軍！”

最終，蒼月銀血還是聽從他的命令，迅速撈過愛染嫇娘與陷入昏迷的火狐夜麟離開現場。

留在原地的幽溟不再猶豫，他強提氣力，騰身飛起，運出月族皇室獨特之招。

“天冥絕式·千裡寒江。”

借着天上明月，他掌納月族頭頂之月、腳下之地、一旁澄澈湖水之力，幽藍氣勁于他手上逐漸凝結，朝着洶湧的紅雪而去。

紅與藍、雪與冰劇烈碰撞，激起漫天白雪紛飛、冰晶四散。

然而，千滄冷雪沉積多年的雪豈是幽溟一時之力可敵？他再三運氣，強耗自身功體，誓要一阻紅雪來勢。

唇邊不知何時溢出鮮血，幽溟不可避免地陷入神志模糊的狀态，卻依舊難以匹敵那源源不斷的雪。

一抹身影緩緩出現在他視野之中，自千滄冷雪而下，是比血還要豔麗幾分的紅。

這一刻，幽溟終于察覺到自己的無力，他到底攔不住嗎？所以，果然，他還是太弱了，總是保護不了自己想要保護的。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眼角不知何時沁出了淚珠，他好不容易才救回嫇娘，好不容易才撐到現在……

“睡吧。”一道聲音響在他耳側，幽溟卻再無力睜開眼去看，隻能任由自己跌落入一個充滿幽香的懷抱，隻是隐約聽見一聲歎息，“你總算有了王的樣子。”

歸柳公子趕回來的有些晚，好在還算及時，他一手攬着幽溟，一手迅速于虛空畫符：“長生祭·玄霜雲浪。”

幽溟的舍身也不算白費，雖不能全然阻擋來勢洶洶的紅雪，卻也攔了許多，且好歹延緩了速度。

綠色符文牽引湖水，一氣兒沖向千滄冷雪，最終，紅雪寸寸成冰，終于是停了下來。

他擡眼望向遙遠山峰，紅衣人似模似樣地對他行了一禮，那是度氏族禮，攬着幽溟的手微微顫抖。

這一刻，他聽到了，聽到了許久未曾聽過的聲音，熟悉卻又陌生。

“下次再見，我的……”

山峰之上，紅衣人輕輕笑了，萬千碎冰逐漸升空，在歸柳公子的視線中崩裂成灰，化作輕煙飛向那道背影。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