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開始,歸柳公子的目标,始終都在死神空間。這樣對己方百害而無一利的存在,他怎麼可能允許它存在?
不知何故,太學主居然停下了攻擊,坐視歸柳公子對死神空間動手腳。
在他期待而又興奮的眼神中,死神空間竟然真的被歸柳公子成功摧毀,四周昏暗逐漸褪去,原地的曲懷觞已不見蹤影。
不過,此時此刻,兩人都顧不上曲懷觞了,天地間迅速代之以烈烈紅焰,重新将兩人拉入特殊空間之内。
這是與死神空間完全不一樣的空間,火焰沸騰,充斥着無邊炙熱與生機。
見狀,太學主戰意愈發高昂,殺氣蔓延,末日神話威能釋放,無上魔力逐漸彙聚于刀上:“死神奏殺!”
這一刀,攜着死神之力,掀起漫天黃沙,太學主身後死神虛影若隐若現,浩浩神威肆意傾軋。
然而,不知何處魔氣洶湧,在二人之間凝聚,直至化作一隻黑色巨獸。巨獸一聲怒吼,同刀氣相撞,瞬間身形潰散,卻又在眨眼之間恢複原形。
“有趣。”一擊未成,太學主不怒反笑,甚至越加興奮,出招愈發狂放。
歸柳公子與巨獸配合默契,居然也與太學主鬥了個有來有回。
眼見戰局僵持,就在此時,太學主又見驚人之舉。
隻見他輕盈避過巨獸撕扯,倏爾折過一截樹枝,竟就此棄去刀法,直接豎起末日神話,刀柄處猛然竄出兩根觸手,在太學主瘋狂且冷冽的笑意中,觸手瞬間割破其掌,貪婪地吸取着死神之血。
一番動作意味不明,歸柳公子不敢輕敵,巨獸回防,牢牢擋在歸柳公子身前。
而太學主周身魔力瞬間爆發,原本被歸柳公子輕松壓制的死神魔力轉瞬變為索命利器。眨眼間,天地巨變,歸柳公子苦苦維持的流火空間搖搖欲墜。
歸柳公子不得不凝聚心神,試圖穩定周遭空間。
另一邊,死神魔力受太學主牽引,彙聚成弦。太學主竟就以如此粗糙的改裝,以樹枝為箭,一箭射向歸柳公子。
這一箭,本在意料之内。
這一箭,本該能避開的。
然而,這一箭,威力遠超之前刀氣,先是直接破開歸柳公子魔氣化形,巨獸哀鳴響徹此方空間,卻再不成形。
歸柳公子一邊維持空間,一邊操控巨獸,一邊注意太學主,本就一心三用,此刻,空間幾欲崩塌,巨獸更是被太學主一擊潰散,苦苦支撐下,竟是躲閃不及。
那支被臨時充作箭的樹枝破體而入,正中其肩膀,這一刻方知,原來樹枝也可如此鋒利。
太學主沒給他反應的機會,一箭出,即知結果,這是屬于太學主、屬于死神的自信。
箭快,人快,刀亦快,不過眨眼,冰涼的刀鋒已劈向歸柳公子心口。這一次,容不得歸柳公子多想,一隻手就這樣握住了刀鋒,這才躲過這一刀。
霎時,掌心鮮血迸出,順着末日神話的刀鋒滴答滴答落入塵土。
太學主道:“這一箭,滋味如何?”
“想不到堂堂末日神話,在太學主手中,竟要折腰如此屈作弓。”哪怕淪落至此,歸柳公子也不願在口舌上落入下風,還若有似無地挑釁着太學主。
“你同曲懷觞來往密切,竟不知……”太學主低低地笑了起來,這一次,卻不如以往狂放,莫名有了些許陰沉,“凡是儒門子弟,皆要修習射藝嗎?”
“太學主修習過射藝,想來射藝不凡,但我聽聞的死神,從來隻用刀。”歸柳公子手中還握着末日神話刀鋒,他不敢放開,隻能這樣緊緊握着,鮮血越流越多。
太學主沒說什麼,又一次問道:“你究竟是何身份?”
“重要嗎?”歸柳公子反問,“我的身份,果真重要嗎?”
“你來自六天之界?”見他還要隐瞞,太學主索性換了個問法。
“來無所來,去無所去。①不過一屆漂泊之人罷了,怎可高攀六天之界諸神?”歸柳公子淡淡道。
然而,這副模樣,卻讓太學主越發笃定了自己的猜測。于是,他直接收了刀,徐徐邁至歸柳公子身前,仔細打量着眼前人。
歸柳公子任他打量,也任由他誤會,反正看對方模樣,自己解釋也不會聽的,又何必多費口舌?況且,也不是不能利用這一點……
這一次,又是太學主先開的口:“那一日的學海無涯,我摘下了一枝青蓮。我有很久很久,都未曾見到這樣的東西了。”
歸柳公子終于正視起了這位太學主,這話一出,說明對方已然知曉,那一日是他在操控火狐夜麟。那便怪不得找上門來了,隻不過,他的行蹤會是誰洩露的呢?
歸柳公子不得而知,隻是看着太學主,不知為何,他覺得眼前的太學主與江湖傳聞有了些微不同,但他卻說不出不同在哪兒。
最後,他也隻能輕諷:“那是因為,你的目光,早已不在一花一葉了。”這位太學主自打入了江湖,不知掀起多少風浪。
這樣的人,早已不會将那些花葉視作風景了。
“區區死物,怎配入吾之眼?”太學主的回複也正如歸柳公子所料一般,睥睨天下,傲氣無雙。
他歎了口氣:“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折去呢?你令它喪生了。”
太學主的目光始終逗留在歸柳公子身上,聽聞此言,亦是嘲諷:“你在勸我憐憫他們?”
“我隻是在想,人視花木,是否恰似神明視人?但花木何辜?人又何辜?”那些無法忘懷的過去就如附骨之疽,又一次糾纏上了歸柳公子,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那對好父母,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
“你竟有如此困擾?”
“死神,你的答案是什麼呢?”
太學主負手而立,冷哼一聲:“蝼蟻,永遠隻會是蝼蟻。隻有弱者,才會惺惺作态,如此自擾。強風之下,花木摧折,強者之下,弱者搖尾,醜态畢露,既不自惜,休怪與人!”
“那他們便該被風摧折,被強者欺淩嗎?”歸柳公子反問道。
太學主冷冷一笑,直接擡手,強行拔去歸柳公子肩膀處的樹枝。頓時,鮮血四濺,順着傷口汩汩而流,兩人的衣衫、臉龐上俱沾染上淩亂血滴。
太學主毫不在意,伸手掐住了歸柳公子的下颌:“在這個江湖,弱者沒有說話的資格,更沒有乞求強者憐憫的資格。”
歸柳公子沒說什麼,眼神之中,卻似乎出現了些許憐憫,是憐憫,亦或是可惜?太學主讀不懂,卻聽懂了眼前人一字一句的譏諷:“堂堂學海無涯太學主,六藝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太學主沉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是太學主嗎?”歸柳公子大有一副不怕死的模樣,瘋狂試探太學主的雷點。
“我是死神。”不知為何,太學主格外聽不得歸柳公子如此提起曾經的身份,他手下用力,眼見着歸柳公子臉色逐漸漲紅,又一次強調道,“我是死神。”
“你真正是死神嗎?”嘲諷,這種神态又一次出現在了歸柳公子的臉上,哪怕他身處逼命威脅之下,卻好像還是看不起太學主,“死神會用弓嗎?死神會留戀那一支青蓮嗎?”
“死神……會認不得我嗎?”
一連串的發問,字字扣在太學主心上,令他越發羞惱,又一次問:“你不怕我殺你嗎?”
“你殺不了我。”笃定的語氣激起太學主心中忌憚,卻又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猜測。
陰鸷的目光冷冷掃過歸柳公子,他到底還是松了手,不甚在意地拭去臉上血滴,那一滴血在他手中忽然變了樣子,變作一枝海棠。
旋即,他羞辱一般将那枝海棠插在歸柳公子鬓間,道:“死神固然不曾留戀青蓮,但卻會留戀海棠。”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②”他喟歎一聲,手緩緩撫過那枝海棠,仿佛在回味着什麼,“青蓮至潔至雅,卻不敵這一枝海棠嬌豔。”
近乎調戲的話語令歸柳公子瞬間黑了臉色,太學主卻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道:“你闖過四關,擊散死神幻影,早已被死神盯上。我固然不會殺你,可死神呢?死神無法現世,可若是死神之子降生呢?還記得棄天帝如何降世嗎?”
“還有你的敵人,背後還站着死國,你猜,他們會不會和你不死不休?”
撂下這番十分明顯的挑撥,歸柳公子的神色卻不見變化,太學主也不急,轉身撈過背後瓊英劍,這柄劍在談話時悄然無息地貼近了他的後背。
可惜,它的主人有所顧慮,以至于這柄劍竟然沒有發揮該有的作用。
當然了,太學主也不會給他機會的。
他将劍遞給歸柳公子,意味深長道:“狡詐如你,對上死神,誰輸誰赢呢?”
随即,太學主拎着末日神話大笑離去。
歸柳公子望着他的背影,流火空間早已散去,外面已是黑夜,那道背影逐漸融入黑暗之中。這一刻,他不再是太學主,也不再是遊戲人間的新任死神,而是一顆妄圖掀盤的棋子。
可歸柳公子不得不認下這個挑撥,認下這個陽謀。因為,他要活,所以,他賭不起。
不過,眼下還有另一個難題,歸柳公子擡起頭,這一夜,似乎連月光都懶得眷顧人世了。
曲懷觞去哪裡了呢?太學主是否另有安排?曲懷觞是否有危險?
直到昏迷那一刻,他還在這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