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還真來到琅淵書肆的時候，歸柳公子正和曲懷觞一起種花。

外面形勢越發緊迫，要找的那個人看起來也沒什麼毛病，這段日子大概在忙羅喉複生，顯然，羅喉複生已成定局，他隻要靜靜等待就好。畢竟那日匆匆一面，好歹是定下心了。所以，歸柳公子反倒閑适下來了。

這才有了種花的閑情，不過他總有些窮講究的毛病，不太願意做這些事，還搬出來了名頭，你曲懷觞可以操縱植物，為何不能直接施展異能，把看中的花移過來？

曲懷觞也振振有詞：“花開花落，可知人情。人要知花，自須從伊始而起。”

歸柳公子說他這是歪理，可到底沒有再拒絕曲懷觞，乖乖地跟着曲懷觞一起種花，種子是現成的，因為以往霈雲霓也喜歡莳花弄草，原本這都是霈雲霓的任務。

他這段時日總是會想起霈雲霓，自從來到苦境，他與霈雲霓幾乎沒有分開過，這還是第一次分開這麼久。他難免會想到霈雲霓在的時候，他們的日子多麼的悠閑。算來算去，霈雲霓已經離開許久，或許也該将接她回來提上日程了。

不過霈雲霓和楓岫主人的賭約又是個麻煩，也不知道他們打了什麼賭……

别人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素還真來的時候，隻看見曲懷觞手持鐵鍬，白衣之上沾染了些許塵土，但他臉含笑意，看起來倒是悠然自得。歸柳公子則臭着臉蹲在一旁，等曲懷觞挖好坑就往裡撒種，兩個人倒是配合默契。

而對歸柳公子來說，素還真身形一出現，他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樣，立馬站了起來，喜迎貴客。曲懷觞不禁失笑，到底沒說什麼，把工具往旁邊一放，跟着歸柳公子一起招待素還真。

“太學主已死。”素還真為他們帶來了武林的最新消息，這幾乎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宗喀爾前輩托素某向好友道謝。”

他早已獲悉，昔日死神四關前，是歸柳公子救了法尊宗喀爾與曲懷觞。

“可惜，他到底淪為死神掌中玩物。”歸柳公子直接忽視了後半句，他腦海中想起那天的背影，太學主混沌許久，隻怕那一日，難得撿回了做人的神智。可惜，覆水難收。

素還真笑道：“好友仿佛有所觸動。”

歸柳公子不由得望向身旁曲懷觞，曲懷觞為兩人倒了茶，卻沒有開口的意思。他沉默片刻，這一次，沒有拒絕素還真的稱呼。

“太學主已死，但死神之禍仍未了結。”

素還真不語，這位素賢人順杆子往上爬的功夫一流，看人眼色套話的功夫也是一流，逮到機會就想将人掏空。

歸柳公子看清了他的套路，到底沒說什麼，既然告知了曲懷觞一切，默認了與這些人合作，他便有共享消息的自覺。

“我已接到儒門天下傳信，所謂海棠，正為一夕海棠。”歸柳公子思及疏樓龍宿來信，目光幽幽，“龍首已遣人追查其行蹤，想來不日便可有消息。”

這是一個令人有些意外的名字，但似乎也并不是那麼意外。思及同一夕海棠的來往，素還真難免有些歎息，那本是個極聰慧的女子。

曲懷觞并未詳細告知素還真個中内情，尤其是歸柳公子本人的态度。但到了這一刻，素還真莫名笃定：“想來你心中已有決斷。”

“以那名女子的聰慧，想來她該知曉，這個孩子的存在将是怎樣的威脅。”歸柳公子可以向曲懷觞直白道明自己的打算，可在素還真面前，還是選擇了保留。

素還真聽出了他的保留，更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總之，死神之子威脅甚多，難以多留罷了。

這位素賢人浸潤江湖事端許久，本來也非多麼心軟之輩，可是，那畢竟隻是一名嬰兒：“沒有挽回的餘地嗎？”

這一句話令歸柳公子支頤輕笑：“你同伏龍果然是至交好友，反應都一模一樣。素賢人，受到性命之危的不是你，所以你可以仁慈。”

他這樣的态度也讓素還真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決心，素還真偏頭看向曲懷觞，曲懷觞微不可微地搖了搖頭，旋即，為他送上一杯茶。

這樣的動作，已讓素還真明了曲懷觞的意思。此事不宜再談，最起碼，此時不宜再談。

其實，死神之子尚未出生，此時過多計較，似乎也并無意義。當務之急，應當是羅喉同佛業雙身。

他飲下了曲懷觞遞過來的茶，忽而出聲轉移了話題：“素某依稀記得，昔日好友總歎吾茶藝潦草，但好友今日這一盞茶，似乎技藝亦有所後退。還是說，好友心不在此？”

“哈！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遭你點評茶藝。”曲懷觞接過了素還真的話頭，低頭去品自己的茶。

“如此苦澀，是你心有挂礙。”素還真淡聲點出緣由，他總是如此敏銳。

曲懷觞也沒想過能瞞得住眼前人，苦笑道：“是為羅喉。”

旋即，兩個人的視線一起投向歸柳公子。

歸柳公子一愣，合着兩個人配合如此默契，是沖着他來的啊。

這波配合令歸柳公子有些無奈，但礙于楓岫主人叮囑，又不敢多加交代。楓岫主人自有計劃，作為好友，他總要尊重楓岫主人的謀劃，那麼，有些東西，哪怕他知道，也不能輕易洩露。

是以，他隻摘取了一些無傷大雅的事簡以告知。

而這直接導緻歸柳公子動身前往月族後，身後跟了一個尾巴，是複活沒多久現在重出江湖的伏龍先生。本來素還真也是要跟來的，不過天下封刀邀請素還真共商大事，最後，隻剩下一個曲懷觞跟來了。

盡力保住月族，這是他答應了楓岫主人的事。還有火狐夜麟，總歸是他對不住火狐夜麟，該有些補償。

月明湖畔，自從得知羅喉将要複生，火狐夜麟用術法強行斬斷月之通道，自這以後，他就一直蹲守在月明湖，防備着羅喉随時來襲。然而，他還沒有等到羅喉，先等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火狐夜麟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先看到了歸柳公子身後的尾巴，原本有些轉好的心情瞬間化作沒來由的憤怒，這股憤怒催動他自暗處現身，手持匕首，直接襲向曲懷觞。

曲懷觞察覺到不明殺意，腳步輕移，剛巧躲過火狐夜麟攻勢，同火狐夜麟擦身而過。然而，火狐夜麟一擊不成，也沒有放棄的意思，眨眼之間便調轉方向，再度欺身而上。直到一柄折扇擋在他眼前，擋在他和曲懷觞中間。

歸柳公子輕聲喚道：“夜麟。”

歸柳公子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聲呼喚能在火狐夜麟心中激起怎樣的波瀾，他隻看到，火狐夜麟拎着那把匕首，僵在了原地。隔着面具，他看不清火狐夜麟的表情，可他卻可以感受到，眼前人是有委屈的。

他輕聲歎了一口氣：“夜麟，你我恩怨，不應連累無辜。”

“那我呢？”

一句反問，令歸柳公子不知該如何反應，曲懷觞是無辜的，火狐夜麟又何嘗不無辜？火狐夜麟曾經真的以為，自己交到了一個朋友。這個遊走在黑暗之中的刺客，原本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擺脫如影随形的孤獨，直到那一劍向他宣告他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