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洗,一燈如豆。
天邊如同漆染的雲層漸散,夜已深了。
雪蠶從夢魇中驚醒,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角滑落,背後的布匹早已是濕漉漉一片。大病初愈,一張小臉上略顯疲态,她眨了眨幹澀的眼睛調整着自己混亂的氣息。
這已經是她這夜第三次驚醒了。
桌邊上發着微光的燭台下又聚上一圈蠟淚,她此時沒了困意起身下床去剪了燭芯。昏黃下她小扇一樣的睫毛微微顫抖,在臉上落下一小片陰影藏住了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自爹娘出門已有數日,三日前她這莫名的高燒退去,可身子依舊渾渾噩噩提不起勁。
二寶得了照料她的命,每日陪在她床頭講着笑話,可她卻像是被提了七情六欲,目光呆愣愣早不知笑是何感受。
似乎是命有所引,平靜了多日的心裡在今夜報複般地快跳不止,惹得她夜不能寐。
雪蠶撫上自己的胸口,眼神似有察覺停在那虛虛開着的櫥櫃前。
“有妖氣……”
她嗫嚅一句,不帶一絲情緒。她心中不明舅舅一話意有所指,難不成她是被妖騙了情?想罷她又搖了搖頭心覺不對,幾步上前拉開櫃子捏起一片葉來。
太倉的春空氣裡總是飄着柳絮粉塵,攜着還有些幹燥。
幾月下來這葉片已經變得有些酥脆,邊緣幹巴縮水翹起邊,隻輕輕一捏便向下掉着渣子。
不知她心裡想了什麼,眼睛一晃吹散了幾分陰雲,回身握住挂在牆上的長劍走到門前。
她将手搭在門上,停頓了幾刻後,“吱呀”一聲,月光撒入屋内帶走了這位姑娘。
*
“你說雪蠶和這小子有交集?!”
風呼嘯而過,寂靜夜裡街道上閃過四個身影,悄無聲息。
自那突然妖變的少年奪門而出後,被強有力妖力遏制的幾人掙紮了許久才從破爛不堪的王府追去。
路上慕聲得了功夫,三言兩語簡單概括了下今日他所異樣源頭。
“是。”
慕聲聽柳拂衣一言後點了點頭,方才他将雪蠶屋内那帶着妖氣的楓葉一事和在王家祠堂嗅到那少年身上相同妖氣一事簡單說了後,愛女心切的柳拂衣立馬渾身寒氣瞬起。
“我原也懷疑那小子是妖,本想先按兵不動看他要搞些什麼幺蛾子,可後面仔細觀察發現實則不然,那隐約的妖氣應是我驚動了他體内楓溪的子胎後流露出的。”
他這句話信息量爆棚,淩妙妙腳下動作不變,結合了下慕聲前面對這楓溪的簡單猜測後皺着眉憂心忡忡說:“你意思是這楓溪附身并非單純附身,而是将從母體分化出的胚胎送到一人體中,再待時機成熟自己與之融合的意思嗎?”
妙妙說後停頓了一下,見面前慕聲腦袋微微點了點才繼續說:“然後這次她是将自己的子胎送到了這少年體内,而這少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帶着這妖的子胎遇到了雪蠶?”
“是。”慕聲再一點頭回應,頓時四人陷入一片沉寂。
“那子期,你知道這妖是何時送子胎入了那男孩體内的嗎?又是為何?”
慕瑤原是安靜在一旁聽着幾人發言,可一段路下來她的眉毛卻似乎沒有解開,隻因這場事情竟與雪蠶也搭上了關系。方才憂心忡忡不知如何開口,如今得到空檔便也立即出口發問。
“應已有許久了……”慕聲皺着眉回想那方才經過,“一開始我并未想到母體和子體這一說,當阿姐入門才一下子回過味來卻已來不及阻攔。而瞧這母體受擊一散,子體立即複蘇的速度實在迅速,那這孵化時間怕是……隻長,不短。”
慕聲說完後用眼神寬慰了下因此事有些愧疚的慕瑤繼續說,“這小子怕不是看上雪蠶已久,又正巧被王家雇來捉拿楓溪與這妖有了交集,一來二去還未飽腹的楓溪便看上了他這塊新鮮的滿是熱情愛意的心髒。”
他原本隻想客觀講述情況,可此話一出裡面一些詞語倒是刺穿了倆家長的心髒。柳拂衣明顯臉色一沉,握着拳的手咯咯作響。
淩妙妙發現事情不對勁立馬想打岔翻過此篇,而她扭頭一看挑起事端的慕聲。
……
好吧,她現在好像能明白這子期為何一開始對那少年有那麼大敵意。
——一開始懷疑這少年是妖為其一,那其二必定是……
唉,這護了姐後又護妻的黑蓮花似乎是護上瘾了,現在又開始護起了外甥女。
淩妙妙搖了搖頭不再去管黑着一張臉明顯方才一話帶着私心的慕聲,定下心腳下尋着路子。
幾人回到太倉後直奔慕瑤家中,開門聲震醒了睡夢中的二寶。
他迷迷糊糊開門出來,就見自己阿爹擺着一張恨不得生吃一隻鬼的臉色沖上前,抓着他的肩膀搖晃着說:“你阿姐呢?你阿姐去哪了?”
二寶吓得吹的鼻涕泡都破了,慌慌張張看到阿娘和舅舅舅媽從自家姐姐屋裡走出向他走來,心裡又是害怕又是疑惑,哆哆嗦嗦說道:
“我,我方才照料着阿姐喝下藥湯後看着她睡着的,她……她理應在屋裡啊。”
可事實是這屋裡哪還有雪蠶的身影。
淩亂的床榻上也早無一點溫度,看來這姑娘是走了有一會兒。
見他們個個面色不好二寶慌了神,語氣裡帶上些哭腔,“是真的啊,阿姐現在身子虛怎麼會不見呢……怎麼辦,都是我,我……嗚嗚嗚……”
“二寶你先别急,夜裡涼且先進屋,阿娘和你舅舅一起去找找你姐姐,不必擔心。”
見他這樣慕瑤有些不忍立馬出言寬慰。
其實此事确實怪不到二寶頭上。幾人在屋裡轉了一圈發現除了少了一把劍外無一絲異樣和打鬥痕迹,這雪蠶必定是因何自己出門的。
而她出門不想讓二寶發現自然也不是難事。
慕瑤柔着語氣将哭的打嗝的二寶送到屋裡後,重新回到幾人中間,目光一亮正言道:“我知道雪蠶在哪裡了。”
*
咒力入劍随劍氣而出,一片竹林天底下一陣狂風大作。
叮叮當當碰撞聲随風入夜,帶上了幾分淩冽的寒氣和血腥味。
雪蠶反手揮舞劍身,堪堪擋下一擊。而見她身上早已遍布了大大小小十幾處傷痕。
松軟的泥土地上已經鋪滿了嫩草,她腳下一個不穩揉搓開一片清香。
累,太累了。
雪蠶試圖平息紊亂的氣息,可面前招式如網讓她不得有一絲喘息。她盡力找着招式空蕩将入了咒力的劍氣向這面前女妖投去。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獨自一人面對妖。
還是一隻……功力不低的妖。
大病初愈下她就連走路都猶如步于雲層,更别提施力打鬥。
再堪堪擋下襲來招式後她明顯體力不支搖搖晃晃踉跄幾步,春夜微涼可其額頭已是大汗淋漓。
雪蠶用牙齒狠狠咬了咬舌尖,口中嘗出腥甜那份痛也讓她微微回神。
她不知眼前這個面容嬌媚但出手狠絕的妖是何,而這竹林僻靜也不知會不會有人來救援。
方才不過是突有其意莫名來此,不料在她剛落腳于這片竹林便從陰影處走出了如此可怖的玩意。
雪蠶深吸一口氣,用力眨出被痛楚激出的淚水。還未等她準備,眼前這女妖卻變了招式。
隻見她抹了紅的指尖緩緩擡起,指着雪蠶輕輕一勾,随後在其詫異之際,身旁平靜水面突然卷起波瀾。
“嘩!”
雪蠶向小溪望去,不敢置信瞪大雙眼看向騰空而起的巨大水龍。而後這旋轉而上的水龍柱突然四向撲來,分化為數萬萬滴水珠如暗箭一般向她這邊射來!
她心念糟糕,如暴雨而來的水滴無處可躲,她即便運轉手腕打回幾滴卻會有更多水珠分散而來。
水本柔,潤萬物。可如今卻像是索命的槍子,擦過她的身軀落下星星點點大小不一的傷痕。
血融到水裡染紅了一片,一招過後,混雜着鮮血的水迹遍地,澆濕了癱坐在地上的女孩周邊。
而此招卻不緻命,就像是在故意玩弄敵人般,這趟一過,那妖立即又卷起手指。
可突有一滴水珠順着雪蠶濕透的發絲滑落,落到草地上悄無聲息,卻莫名奪去了這妖的視線。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