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拒霜為表哥設想過很多理由。
譬如他所殺的,是十惡不赦之人,他所做是為民除害;又或許,殺人之舉非他所願,是家中長輩指派,由不得他拒絕。
諸此種種,都未能料到事實真相竟是這樣“殺雞儆猴”的輕描淡寫。
江家樂善好施,在京中廣有賢名,偶有動了歪心思的人想多讨得點好,江家便會将其驅逐于外。可如今奪人性命這樣的懲罰,沉重得讓她難以接受。
眼下因丫鬟出了聲,她暴露在江逾白的視野裡,她艱難提着步子往前,明明她和他隻有幾步之遙,岑拒霜卻覺隔了好遠。
那種陌生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頭,有一瞬間,她竟覺得站在面前的人,不是她認識的江逾白,更不是與她朝夕共處的表哥。
“小霜。”
江逾白仍在喚着她,慣來疏淡的聲線讓她止不住地想起那日所見。
“都退下。”
他遣散了周圍的下人,舉步走到她跟前。
岑拒霜擡起頭看着他,聲音發着顫,“哥哥為何要殺他們?”
江逾白幽邃的眸子掠過一抹冷意,“他們對江家不利,自是當殺。”
岑拒霜隻覺手腳冰涼起來,她言語蒼白地辯駁着,“朝廷自有律法,哥哥為何……”
江逾白打斷了她,“小霜,你還小,這些事情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
岑拒霜高聲叫着,因情緒過于激動,說話間她的氣息已是起伏不定。
她盯着眼前神色淡漠的江逾白,嗓音艱澀,“在權貴眼裡,平民百姓的命猶如草芥,想打就打,想殺就殺,不是嗎?”
她自小身在邊關時,便知岑家世代守護的不僅是邊關,也是這防線後的萬千百姓。
可她也曾見過從京中過來的權貴,對着邊關的百姓發難,跋扈妄為,傷了不少百姓。最後那權貴被母親提槍逼着趕回了京城,她也認清了權貴與百姓之間的鴻溝。
母親說,既是錦衣玉食,過得比百姓好,便要肩負起應有的責任,而非濫用職權欺淩弱小,無論身份地位,每一個人生來都有被尊重的權利。
她本以為,表哥不可能與那些權貴苟同。
而江逾白在她的注視下緩緩點頭,“是。”
岑拒霜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一步。
江逾白從始至終未曾動容,他保持着異于常人的漠然,眼底沒有半分情緒。
她紅着眼,瘋狂搖着頭,“我不明白所謂的利益,我隻知道這些百姓的命,乃至整個大熙百姓的命,都是我父母至死也要守着的……哪怕他們有錯,他們也罪不至死!若是連這些小老百姓都不懂得尊重……”
“小霜,你累了。”
江逾白不願再聽她多說,傳喚着院外的丫鬟,“送姑娘回房。”
待岑拒霜被丫鬟強行攙扶着送回院裡,江逾白的小厮從暗處走出。
“老爺子今日又催您和岑姑娘的婚事了……說到底,這婚事成與不成,也不是公子您自己可以決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岑侯爺舍不得岑姑娘,遲遲不肯與咱家定婚期,這樣拖延下去也不是個法子。”
小厮見江逾白不言,嘴裡仍碎碎念着,“公子恕屬下多嘴,岑侯爺至今仍不願對外公開您和岑姑娘的關系,将來若岑侯爺有心把岑姑娘許給他人,公子這些年的辛苦不就白費了嗎?”
江逾白望着岑拒霜離去的方向,眼前一閃而過她與太子之間的種種親密。
他不得不承認,近來心頭有一種異樣感油然而生,是原本緊緊捧在手心的東西,漸漸脫離控制的感覺。
*
月出東山,小院複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