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沈漸雪收到了懲戒院嚴律長老給他發來的傳信。
嚴律長老在信中表示,已經尋到了他所遺失的儲物袋,但是經過調查後,此事還有些蹊跷,無法貿然給人定罪,煩請他親自來懲戒院一趟。
沈漸雪看完信上内容後,側眸瞥了眼幾乎快要将下巴搭在自己手上的小狐狸。
這隻小家夥此刻正狗狗祟祟地坐在自己書桌上,抻着脖子探頭來看信上所寫的内容。
沈漸雪見小狐狸一臉凝重的模樣,忍不住啞然失笑,“你識字嗎?能看懂嗎?”
雖然妖族化形為人後,基本都會口吐人言,但能識字的卻是少數。
妖族生而有靈,就算不曾化形,也能大概理解人言,且他們模仿能力很強,隻要聽過幾句人說的話,都能依葫蘆畫瓢學來。
但人族的文字對于他們來說,卻如同鬼畫符一般,是需要重頭學起的。
妖族的文字和人族完全不一樣,就連不同種類的妖,所說的語言也都不同,文字更是大相徑庭。
譬如狐族雖然說話時用的是妖族内通行的獸語,但他們的文字卻被稱作為天書,而鳥族雖然說的是鳥語,但書面記錄的文字卻是傳承自西天佛國的梵語。
而此種語言、文字上的問題,也是妖族修行路上的障礙之一。
求仙問道需要學習各種功法、口訣和典籍,若是連最基本的書本都看不懂,隻能聽老師口述教學的話,那麼效率肯定很低,還很容易因為理解錯誤而修出問題來。
仙門正道所傳承下來的典籍上都有先人所留下的批注、感悟和靈力,閱讀典籍的同時,就相當于在和各位先賢前輩溝通交流,事半功倍,而對于無法掌握人族文字的妖族來說,卻是事倍功半。
謝無歡察覺到沈漸雪的試探之意,卻并未吭聲搭理對方。
小狐狸正在思考柳墨兒一事該如何善後。
當時他收到那瓶合歡斷腸散後,就有些氣昏了頭,隻想着要讓柳墨兒為此而付出代價,卻忘了自己利用沈漸雪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怕自己和柳墨兒在懲戒院掰扯起來,萬一抖落了自己是合歡宗卧底,來太清宗勾.引沈漸雪的事情就不好了。
不過謝無歡想,柳墨兒雖然沒有什麼大智慧,但小聰明還是有幾分的,應該還不至于愚蠢至此,相比于一個小小的黑鍋,顯然還是魔尊交給他們二人的任務更加重要。
而且柳墨兒的神魂中也有桃花合歡印,除非合歡宗宗主春無歸或魔尊慕風寒允許,他無法對旁人提起任何有關魔尊、宗主和宗門的事情。
所以,謝無歡很快就寬下心來,屁颠颠地鑽進沈漸雪的袍袖中,準備跟着對方一起去懲戒院看熱鬧了。
更何況,将儲物袋給柳墨兒的人是謝無歡,跟他一隻斷了尾巴的可憐小狐狸有什麼關系?
畢竟,衆所周知,斷了尾巴的狐狸沒有修為,根本不可能化形為人。
所以就算柳墨兒要拉自己一起下水,謝無歡隻要裝傻充愣,咬死不認就行了。
*
一人一狐抵達懲戒院時。
柳墨兒已經在執法堂中被審問了大半天了。
被懲戒院弟子尋到的時候,柳墨兒正躲在自己房中清點儲物袋中的各色草藥,直接被抓了個人贓并獲,無從抵賴。
柳墨兒仍舊穿着他最愛的那件白狐大氅,清秀的面龐上覆着一層薄薄的脂粉。
不過平日裡趾高氣昂的他,此刻正滿臉委屈地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是一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動人模樣。
柳墨兒眸中淚光點點,堅稱自己是無辜的,“這個儲物袋是旁人贈與我的,弟子不會也不敢去偷盜仙尊之物,至于那個人是如何得來這個儲物袋,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旁陪同審問的執法堂弟子見柳墨兒如此委屈的可憐模樣,心中都不免有些動容。
他們平時跟着嚴律長老一同修行,學的都是面冷心硬的大公無私之道,可今日見了這小美人落淚的景象,卻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緒,就仿佛是被蠱惑了一般!
嚴律長老坐在審判桌後,垂眸望了望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柳墨兒,又低頭翻了翻堂中弟子呈上來的卷宗,感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今日這樁案子,是真的不好斷!
沈漸雪隻說自己丢了個儲物袋,卻沒說自己的儲物袋是如何弄丢的。
而這個内門弟子柳墨兒則堅稱此物是旁人所贈,并且當衆發了心魔毒誓,說自己絕對沒有偷拿漸雪仙尊的東西,否則修為盡失,不得善終。
要知道,這心魔誓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發的,因為隻要起誓者說了謊話,就必然會産生心魔。
因此,一般隻有含冤受屈的人,才會在走投無路時立下心魔誓言,以證清白。
嚴律長老雖然不喜蛇族,卻也不願意平白冤枉了柳墨兒。
因為他知道妖族修行不易,尤其是願意修仙的妖族更是非常難得。
自從魔族崛起之後,許多在仙途之上走的磕磕絆絆的妖族都轉而去當魔修了。
相比于漫長而又艱難的求仙問道,入魔實在是太簡單了。
魔修沒有任何清規戒律,行事向來遵從本心,肆意放任自身欲.念,從不為任何外物所拘束,主打一個我想幹啥就幹啥,不問是非正邪對錯,隻要自己高興就行。
妖族的心性本就不如人族堅毅,很像是那種還沒長大的孩童脾氣,自然更容易被魔族的功法的所誘惑。
而更令嚴律長老頭疼的是,這柳墨兒雖然隻是一個尚未正式拜師的普通内門弟子,但他出身蛇族王室,雖然隻是旁支,卻也代表着蛇族和魔域的臉面。
畢竟誰都知道如今的蛇王柳蠍兒是魔尊慕風寒的心腹。
此事若是處理不好……隻怕會讓太清宗和魔域本就不好的關系再度雪上加霜。
*
正當嚴律長老愁眉苦臉時。
戒律堂外面傳來了問安聲——“見過漸雪仙尊,長老正在等您,您直接進去罷。”
沈漸雪朝守門弟子點點頭,揣着袖中的小狐狸,大步走進了執法堂。
“漸雪師弟,你先坐吧,喝口茶水,聽我同你細說。”
沈漸雪并無異議,徑自走向堂中左側的首座,掀袍坐下,接過了戒律堂弟子遞來的茶盞和卷宗。
謝無歡則仿佛不存在般縮在沈漸雪的袍袖中,非常警覺地豎起了兩隻尖尖的小耳朵。
此刻小狐狸并不需要有什麼特别的表現,主打一個敵不動,我不動。
沈漸雪抿了口茶,又拿起卷宗,一字一句認真看完後,才不緊不慢地擡眸掃了眼地上跪着的柳墨兒。
最起碼得是千年道行的金丹期雪狐,才能做的一件這麼漂亮的白狐大氅。
稀有而又美麗,卻也陰毒狠厲。
如今沈漸雪懷中還抱着個斷了尾巴的可憐小狐狸,當然見不得像柳墨兒這種以狐皮為衣的妖精。
哪怕蛇族和狐族并非同族,卻也都是妖族五大先天有靈之獸,這小蛇妖怎就能如此無情,心安理得地将人家的皮毛穿在身上呢?
雖然沈漸雪和小狐狸才相遇不過幾日,卻已經在朝夕相處間産生了幾分感情。
眼見柳墨兒身上披着的這件狐皮大氅,沈漸雪便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的小狐狸也遭此橫禍……他隻怕是要用長恨劍将那賊人的皮也給活剝下來。
沈漸雪無聲歎了口氣,很快将自己的視線從狐皮大氅上收回。
不過一眼的工夫間,他便已經将柳墨兒的底細給看了個七七八八,這小蛇妖所修習的媚術功法實在是用力過猛了,渾身上下都透着股合歡宗的風塵氣。
且不說卷宗上面的呈堂證供和心魔誓言,光就玄陰蛇、柳家人和合歡宗這三重身份,就注定了這樁案子無法輕易了結。
沈漸雪收回自己的視線,悄然将右手伸進袖中,用一種不輕不重的力道,拍了拍懷中的小狐狸。
漸雪仙尊是真的有些啼笑皆非,他竟不知這個小狐狸究竟是自己的福星還是孽緣。
小狐狸隻是弄丢了放食物的儲物袋就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讓人操心。
但也正是因此,他才在太清宗内發現了合歡宗的卧底。
倒真是應了福禍相依這句話了。
沈漸雪一邊在袖中撸着狐狸,一邊給嚴律長老傳音入密,說了柳墨兒是合歡宗魔修一事。
得知柳墨兒的真實身份後,嚴律長老的一雙眉頭皺得更深了,沈漸雪則繼續傳音道:“若是師兄信得過我,便将此事交給我處理吧。合歡宗派探子潛入宗門,必定有所圖謀,現在還不是拆穿這個小蛇妖身份的時候,我知道你忌憚蛇族和魔域,不敢輕易懲處此人,但我自有辦法。”
聽沈漸雪這麼說了,嚴律長老也隻能開口道:“漸雪師弟,方才的卷宗你也看了,這個小弟子也發了心魔誓言,我想此事背後定然有什麼誤會,不過一個小小的儲物袋而已,也犯不上讓我們戒律堂插手,不若你和這個小弟子好好聊聊,把這其中的誤會解開也就是了。”
嚴律長老這番話看似是廢話,但實際上卻水平很高,直接将戒律堂和太清宗從柳墨兒這件事情中給摘了出去。
而這也就意味着,接下來的事,便是柳墨兒和沈漸雪二人間的私事了。
沈漸雪點點頭,扭頭看向柳墨兒,“你既然說這儲物袋是旁人給你的,那麼将那人叫來一問,不就可以還你清白了?”
柳墨兒毫不慌亂,鎮定說出他方才面對嚴律長老時同樣的說辭,“回仙尊的話,我并不知道此人是誰,對方隻是将這個儲物袋和一封信放在了我的房中,那人在信中說他心儀我許久,又知道我出自玄陰蛇一族,所以特意為我搜羅了這些草藥……我以為這是他贈與我的定情之物,所以并未起疑。”
聽到柳墨兒這番話,縮在沈漸雪袍袖中的小狐狸立刻渾身炸毛,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