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我臉上有花?”
莊聿白放下筷子,伸手往臉上擦。
幾日不見,眼前這書生看自己的眼神,很讓他摸不着頭腦。雖說自己沒交代身世,那是原主的記憶所剩無已,不能怪自己不坦誠。
不過你這探究的眼神,是幾個意思。
“這菜很不錯。”孟知彰又夾了一筷,“軟滑香嫩,從未吃過。”
孟知彰對吃的不甚講究,也鮮少誇贊一道菜。主要是除了基本的衣食所需,家中日常銀錢全部用于讀書,口腹之欲從來都是最無需考慮的。
但他今日對盤中這金燦燦食物,很感興趣,甚至夾起了第三筷。孟知彰向來克制自持,等他意識過來,第五筷已經放入口中。
這很不尋常。
“這是面筋。家中還有很多,你若是喜歡,明日再做些。”莊聿白對這份贊賞很是滿意。
“面筋?”孟知彰眸色一亮,“回來時遇到雲兄,交談中對面筋贊不絕口,說雲先生也很喜歡,讓我向你道謝。”
“雲先生?山中的那位雲先生麼?”莊聿白沒想到孟知彰也認識那位财主。不對想想也對,連貨郎都認得孟書郎,與住在附近的财主相識,也合情合理。
孟知彰擡眸看下眼前人:“是。雲先生是住在山中。”又補充道:“以及雲先生很少誇贊什麼。你這面筋果然不錯。一個月内本錢翻十倍,不成問題。”
“對我這麼有信心?”話雖是反問,莊聿白嘴角早壓不住,露出一排貝齒,碎玉般瑩潤。
或許沒見過這樣柔和的笑容,孟知彰忙移開視線:“你……真的不記得自己是誰?名字也想不起來?”
……
貝齒緩緩收了回去,待口中食物慢慢咽下去,方故作輕松回道:
“沒關系。你不用可憐我!”
餐桌上陽光涼下來,将碗碟間的熱鬧氛圍全僵住,隻剩食物輕輕咀嚼的聲音。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謊言去圓。莊聿白不擅長撒謊,此刻他非常擔心對方再突然“關心”下自己的身世。他決定以攻為守,先下手為強:“你飯後忙麼?我可能要勞煩你幫個小忙。”
“今日無事。”
孟知彰也不清楚怎麼就問出剛才的問題,或許急于确認對方是否真的失憶。但若一人被全族祭河,想來他臉上的笑容早不會這麼幹淨純粹。
死裡逃生,是上蒼有好生之德;
醒來失憶,是造物主懷悲憫之心。
對當事人而言,有些事隻有忘記,才能攢夠活下去的勇氣吧。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孟知彰也不去過多糾結。
飯後,莊聿白帶孟知彰參觀他的“生産線”。
他抓起一把淡橘色蝦片坯片,“嘩啦啦”,聽聲音還欠些火候,必得曬幹曬透才好。再等一夜,明天太陽出來再照上半刻鐘就差不多了。
孟知彰被帶到院北空地時,眸底又起了些波瀾。自己才離家幾天,竟多出來一片橫平豎直的菜園。
“這裡種兩壟菘菜,這裡栽一片芹菜,那一片蕪菁也種些。”
莊聿白向土地主人展示着自己規劃的菜園,眼底閃着光,好像滿園青菜已從地下滿溢出來,關也關不住。
被展示的人也盡力跟上節奏:“那一堆是柴草麼?”
“是肥堆。這片空地應該荒了有些年頭,土層不夠,若想種菜需要好好施些肥。”
“你,懂得田地管理?”
孟知彰眼神不動聲色地在對方身上擦過去,晚霞正漫天彙聚。
“……也算不上。”莊聿白稍稍收斂了下方才不小心露出的興奮,忙又找補道,“殘留了一些這方面的記憶。”
鄉野長大,孟知彰自是知道堆肥的,一般都是肥材彙集後破土堆積,靜置大幾個月時間慢慢發酵腐熟,哪見過這般細細高高立在風口的肥堆。
聽聞肥堆不僅要保持這個高度,四天後還要開始翻轉且隔天一翻,孟知彰堅毅的眉梢暗不可察地挑了挑。
當得知第18天堆肥就可以施到田間時,孟知彰終于沒忍住:“确定是18天,不是180天?”
莊聿白拍着胸脯打包票:“18天千真萬确。這個,我是專業的。孟兄就擎好吧。”
“好。”
孟知彰從不輕信于人,不知為何他卻願意相信眼前人的話,哪怕是有悖于自己過往認知的事情。
從面筋到菜地再到堆肥,眼前人就像一個跳躍的火苗,帶着霞光,一點點照亮這個沉寂了許久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