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長甯州的槐花蜜不錯,你和你師父回來時帶上兩罐。其中一罐送給彰兒和他夫郎。”
“阿爹!”
素來矜貴自持的雲無擇,先是怔了怔,再三确定阿爹不是哄騙自己時,竟像個孩子一樣抱着阿爹撒起嬌。
“早去早回。”雲無擇幫兒子理平蹭亂的頭發。
雲無擇在長庚護送下前往長甯州參加武舉第一站比試時,孟知彰和莊聿白正在家中認真照料這些葡萄幼崽們。
雲鶴年人雖沒去孟知彰家,但他每天讓劉叔去看扡插葡萄藤的長勢如何,對當前生長情況是了然于心:有幾條生根了,有多少已經展葉了,藤枝粗壯的甚至第二個葉片已經生長出來了……
雲鶴年喜歡聽劉叔講這些,就像在聽兒時的雲無擇功課讀到哪一句,劍法練得熟不熟,長庚師父又教了他哪些新招式。
除了自身品種外,不同“風土”,可以賦予葡萄獨特的風味,對後續葡萄酒品質及口感也會産生至關重要的影響。
莊聿白說需要在山中尋一處平坦的緩坡,排水性要好,向陽、采光要好,當然取水還要便利。
這些時日,雲鶴年身子稍稍好轉起來,便帶着劉叔在山中慢慢轉、慢慢巡。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找到這樣一處地方,背山臨水,視野開闊,往來行走也很便利。
莊聿白來看過後,也覺得好,認為是得天獨厚的“天選”葡萄園。
當然“純天然”的山地,沒辦法直接移栽葡萄幼苗。莊聿白請了幾位種植經驗豐富的鄉鄰,将這片葡萄園修整一番:先是翻耕一遍,将粗粝的大石、雜亂的樹根荒草等悉數清走。之後撒上草木灰又翻了一遍算是殺菌消毒。最後才将山中腐殖質和家中自制肥料作為基肥,厚厚施在園中。
夏季,植物生長快。春秋扡插的葡萄藤三周左右才能生根長也。眼下半個月光景,育苗圃中已經生機盎然。目前成功扡插成活的有108棵幼苗,根系粗壯發達,每棵至少長出兩個葉片,資質好些的,竟已經長出三四個葉片。
葡萄移栽這日,雲先生一早便等在那裡。
莊聿白換了大些的竹籃,幼苗放進去後,仍用浸濕的幹苔保濕,籃子上面還蓋了一層深色的麻葛巾布。和孟知彰一起,将這些小生命小心翼翼護送到他們即将安家的新天地。
雲先生掀起巾布,往籃中看去。
這些時日他早做過心理準備,不過是些尋常葡萄苗,沒什麼大不了,但當他真真切切看到籃中躺着的這些小苗時,眸底心緒還是劇烈翻湧起來。
他極力克制顫抖的手,取出一株捧在手心。
當年他的阿瞻,給他帶來的葡萄苗,也這般嬌小,這般生機勃勃,帶着倔勁。當年他也是這般捧在手心……
雲無擇上來扶住阿爹,輕聲提醒該早些移栽,日頭升高後,小苗容易枯萎。
依照雲鶴年的想法,他打算将每一株葡萄幼苗親手栽進土中。然而一則自己精力跟不上,二則若真這般,怕是到正午也移栽不完。正午陽光暴曬,傷及幼苗就不好了。
最後雲鶴年妥協了,他小心謹慎将幼苗一棵棵取出來,再由雲無擇、孟知彰和莊聿白三人親自移栽到這片前景可觀的葡萄園中。
之後請鄉鄰從旁邊溪水中汲水灌溉的空檔,衆人陪雲先生在這雛形初現的葡萄園中閑話。莊聿白說着未來釀酒建莊的規劃。雲無擇聽得神往,他視線一偏,竟從阿爹臉上看到從未有過的欣慰表情。
正說着,山路上來了三個人,遠遠高喊:“可是雲無擇、雲公子府上!”
喜上加喜,雲無擇在長甯州武舉比試中奪得第一名榜首。三人是來送信道喜的,順便通知下一場比試定在八月初三,東盛府。
聽到“東盛府”三個字,雲鶴年立馬變了臉色,半日隻說了三個字:“不許去。”
雲無擇不明白為何已經走過長甯州的比試,到了東盛府,阿爹又死活不同意自己去參加。他找長庚師父去勸說勸說。
長庚先歎口氣,冷峻的眸子沉了沉:“若是你阿爹不同意你去。我們就不去了吧。”
他将話說得委婉。很明顯,也沒有回旋餘地。
雲無擇更不明白為何向來支持自己的師父,這次竟和阿爹站在一處。
長庚一早猜到雲鶴年的反應。
不僅雲鶴年不同意雲無擇去東盛府。私心來說,長庚也不同意雲無擇去。
駱家,就在東盛府。駱家這些年經營的根基産業,網織的資源人脈,也全在東盛府。
提起駱家,這位看慣世俗風雲,這位戒貪戒嗔戒癡戒慢戒疑的武僧,眼底竟翻湧出一種強烈的情緒,有且隻有這一種情緒:
仇恨。
此生不共戴天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