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周遭擁擠人群,穿過名流士紳的探究眼神,穿過浣墨河上的竊竊私語……
孟知彰牽着莊聿白的手,走向當下東盛府最受矚目的所在。
莊聿白一時不知自己該以什麼身份站在孟知彰身邊。他邊走邊尴尬地沖路過的人群微笑點頭,盡可能維持住得體的社交禮儀。
孟知彰的手,卻牽得暧昧又笃定。莊聿白掙紮兩下,試圖提醒對方滿府城最有影響力的人可都在了,你卻衆目睽睽下與人拉拉扯扯糾纏不清,孟知彰,你的仕途,你的光明未來還要不要?
當然莊聿白的掙紮都是徒勞的,孟知彰的胳膊如堅實鐵臂,哪是莊聿白能掙托得了的。
嘈切細碎的議論聲浪忽然高揚,變成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茶魁”“茶魁”……
道路在二人面前分開,又快速在二人身後聚合,并不太長的人牆路上,随着“茶魁”聲起,一時間各類彩頭從天而降。香囊、秀帕、荷包,甚至花朵、玉佩等紛紛揚揚,迷了莊聿白的眼。
驚詫至于,莊聿白才意識到當下正在發生什麼。他另一隻手上前抓上孟知彰的胳膊,滿眼星星:“孟知彰,你拿到了茶魁!茶魁诶,是真的麼?有獎金嗎……對對,有的,有彩頭!”
“開心麼?”孟知彰回轉頭,溫柔笑意抹上唇角,那麼柔,就像此刻他頸彎處透出的陽光一般明媚。
光線掃在毛茸茸的睫羽,在白皙的面頰留下兩彎細細的陰影,莊聿白不覺眯起眼,笑嘻嘻地露出兩顆小虎牙。
“嗯嗯嗯!”莊聿白快樂小狗一般興奮地點着頭,腳下卻像被施了蠱,跟着孟知彰的節奏不受控地向前走去。
莊聿白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塞得滿滿的。陽光暖洋洋,陽光下的孟知彰暖洋洋,此刻看着孟知彰的他,心中也是暖洋洋的明亮一片。
莊聿白的眼睛又彎了彎,原來“開心”真的可以具象地觸摸到。
莊聿白往人群看去,試圖和牛大有與薛啟辰分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一個個陌生面孔堆成的人牆擋去了所有視線。沒關系,想必他們很快也就知道了。
莊聿白将視線轉回手中牽着的孟知彰身上。劍眉星目,如朗月在懷。莊聿白的心忽地漏了半拍,剛才孟知彰是對自己笑了笑麼?
這種感覺,好奇妙……像被一隻小貓尾巴來回輕掃。莊聿白心中癢癢的。
一路歡呼與頭彩翻飛中,孟知彰将莊聿白帶至亭中。
莊聿白緊緊跟在孟知彰身側,忽然人牆消失、視野豁然開朗,涼亭近在眼前,其内一衆人紛紛看過來。
浣墨河水面寬闊,陽光一灑,碎金粼粼。莊聿白有些恍惚,他忽然猜到孟知彰的用意,但此時逃走為時已晚,莊聿白覺得手背被那隻溫暖的大手輕輕按了下。
東盛府最高長官以及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全在這了。不管自己和孟知彰是何身份,此刻與對方都是與對方完全綁定的。絕對不能扯孟知彰後腿。
孟知彰側轉半身與莊聿白比肩而立,向對方遞了個眼神。莊聿白心中了然,默契地同孟知彰一起,向亭中衆人一起鄭重施了一禮。
“學生孟知彰攜夫郎莊聿白,見過知府大人、學政大人、南先生及衆位先生。”
莊聿白隻知道跟着孟知彰有樣學樣,他不知道這一禮,就算拜過尊長、拜過恩師了。
亭子中的駱耀庭一身錦衣繡服華彩熠熠,隻是陰着張臉,笑意僵硬。雖極力表現得雲淡風輕,大度克制,仍不□□露出三分不悅。
莊聿白沖其點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他自己也沒想到奪魁之聲最盛的駱家大公子,此次竟然與茶魁之位失之交臂。嗐!那能怎麼辦呢?還是自己抱住大腿的這位書生厲害呗。
作為赢家,要雲淡風輕,這樣才顯得有風度。莊聿白盡量控制自己咧得太開的嘴角,以免刺痛到某些人。好在很快他的視線就被紫檀小桌上擺着的幾樣彩頭吸引。
這端硯果然非同一般。細潤如玉,柔膩如羽。水波折射其上,流光溢彩瞬時有了具體形狀。價值連城的硯台馬上就能抱回家咯。
莊聿白一雙眼睛長在硯台上的時候,身旁的孟知彰正溫文爾雅地同這群身份尊貴的大人尊長們,品評着這幾件彩頭。贊美之詞太過文氣,莊聿白給自己中翻中了一下,無外乎誇贊這些彩頭很好、甚好、非常好。
忽然孟知彰向前跨出一步,這是要去選彩頭了。莊聿白這才想起來自己尚未來得及提醒他選硯台。
他往前也跟了半步,又立馬止住。當着這麼多雙眼睛指揮孟知彰去選硯台,恐不太好。凡事聽老婆的,會給别人留下話柄,說孟知彰懼内、沒主見。
畢竟現在自己的身份是孟知彰的夫郎。
說到這一點,莊聿白品出些味道來。孟知彰不僅當衆将自己給他收集來的名帖全退了回去,還高聲宣布自己夫郎,一來二去還把自己帶到衆人面前。這……這不是絕了自己通過姻親結交權貴的念想了麼。孟知彰,真有你的!
此時稍後再議,眼下最重要的是将這硯台收入囊中。莊聿白知道孟知彰最是有眼光的,想來也會看中那塊硯台。他望眼欲穿,似乎自己已經将這塊硯台捧在手心裡反複摩挲,沉甸甸,冰涼涼,柔膩膩。
亭中與莊聿白一樣緊張的還有駱耀庭。這塊硯台他自是心儀已久,今日竟要硬生生被這村夫從自己手中搶走。真是蒼天負我!他面上一片随和,标準的公關笑容拿捏到好處。而遮蓋住的袖管中,一雙手攥得咯吱響。
果不其然,孟知彰站定在了硯台跟前。駱耀庭深吸一口氣,他似乎聽到自己破碎的聲音。衣袖下的拳頭又緊了緊,微微揚起下巴。世家公子的驕傲,不能丢。
駱耀庭忍得有些辛苦,他剛想将視線移開,裝出滿不在乎的模樣,誰知眼睛和嘴巴一起卻越張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