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聿白與薛啟辰相處的這幾日,從兄弟二人的做派舉止,也能猜出薛家在府城的家世地位和經濟實力絕非一般。
尤其是薛家,雖明令禁止與駱家對抗,但這位薛家二少還是敢明着叫闆,讓駱家難堪,也能說明這府城不隻有駱家稱雄,薛家的家資基礎也絕非常人能比。
但薛家兩位公子這次興師動衆來“投誠”。誠意之深深,意圖之昭昭,不僅孟知彰和莊聿白沒料到,薛家上下更是驚詫不已。
商賈向來精明敏銳,或許薛啟原認為孟知彰奇貨可居,或許又認定孟知彰将來定能仕途平順、登堂進言。但孟知彰此時還隻是一個小小秀才,說實話,大可不必如此。
薛啟原在家中議事廳上說出要與今年院試榜首的一個小小秀才交好之時,薛家上下極為震驚。
雖然此人在此榜上越過駱家大公子駱耀庭,摘得榜首,但駱耀庭有整個駱家傾盡資源培養。這村野之中出來的小書生,即便文章作得再好,即便茶鬥得再好,又能翻起什麼風浪?
與之交好,豈非石沉大海,甚至連一聲響動也聽不到。
薛啟原端坐正堂之上,看着堂下各房主事之人。這其中有看着自己長大的族中耆老,有教習自己經商之道的堂伯堂叔,也有德高望重的莊子及鋪子中的掌事、掌櫃。
堂下亂成一團,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這書生很會鑽營,見得罪了駱耀庭,駱家是攀不上了,索性來攀薛家。甚至還有人推測說這書生定是會些邪魔外道的法術,生生迷惑了大公子,大公子這才心軟要去幫扶他。
薛啟原隻默默聽着,未做聲。
這位二十歲出頭的薛家大公子,年紀輕,資曆淺,卻能将這一大家子攏在一起,實屬不易。門下各懷心思的大有人在,暗中搞小動作也不缺,但大事當前,薛啟原就是能聚齊人心,将事情做成。
這靠的絕非長房長孫的出身,也非妻舅的裙帶關系。若非要探究個原由,隻能是他薛啟原自身的智謀韬略與端正無偏的行事作派。
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掌管這一個大家族,大抵也是如此。
二十歲的薛啟原接管整個家族之時,各房諸多不服,甚至連分家言論都鬧了出來。薛啟原年紀雖輕卻沉得住氣,從始至終未分辯半句。
當時駱家正值在府城生意場上的擴張盛期,如日中天。對同行傾軋,收購,吞并,憑借背後勢力,在東盛府大力洗牌,鬧得不可一世。
原本幾個和薛家不相上下的家族,很快敗下陣來,一兩年在府城就沒了蹤影。
但薛啟原卻扛住了。狂風巨浪面前,他帶着整個薛家将岌岌可危的家族之脊強行保了下來。損傷在所難免,根基尚在。如一隻蛟龍,雖陷泥潭,但勢頭也足以震懾駱家。
要麼同歸于盡,要麼兩下熄火,将平靜歸還東盛府。顯然,權衡之後,駱家也選擇了後者。
一些騎牆觀風的薛家旁支,甚至往日視薛家為死敵的對手,被駱家碾壓得無還手之力,大廈将傾之時,為求能獲一線生機,見狀紛紛投到薛啟原腳下。
當時花白胡子的各家之主,站了滿堂,為求庇護主動脫帽彎膝,向這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俯首稱臣。
從坐上薛家掌事人的位置,到真正成為薛家掌事人,薛啟原用了四年光景。但這四年的浮沉仰止、明争暗鬥,卻比别人四十年的商場生涯都要血腥、難捱。好在他捱了過來。
不誇張地說,當前薛家攢下的大半數産業,都是薛啟原憑一己之力從駱家碾壓夾縫下掙來的。
商場之兇險絕不亞于戰場。薛家立住腳跟後,穩住底盤,死死咬住機遇,拼着不服輸的狠勁才一點點在這東盛府又立了起來。
眼下雖仍然無法與駱家抗衡,但薛家已經成為駱家不敢小觑的勢力。而駱家引以為傲氣的茶坊、藥材、絲綢布匹、典當等生意,薛家不僅悉數入局,而且做得風生水起,大有乘勝追擊之勢。
所以,駱家做任何決策前,薛家也成為他們必須掂量觀察的所在。若一棋走錯,駱家也恐自身傷筋動骨。
而令整個駱家不容小觑的薛啟原,此刻正坐在明堂,靜靜聽着堂下衆人的議論。
“像那王姓書生一般,按月定量給些銀兩,資助起讀書求仕也不是不可以。”堂下有人率先讓步。
提到的王姓書生,名王劼,東盛府人,就是此次鬥茶清會上名列第三之人。王劼家貧無所依,靠着薛家的資助就讀于三省書院。此次院試成績,榜上第二十名。
“是啊,”有人附和,“這孟書生是榜首,每月比這王姓書生再多幾兩銀子,也使得。或者探探他的意思,若可以再送一兩個女子或哥兒給他,想必他也是願意的。”
“對了,聽說他們家在外鄉,城中無住處,從公中出些銀兩給他置辦個小院呢?”
……
薛啟原站起身,玉樹臨風,威儀凜凜。目光堂下隻一掃,便像是敲了驚堂木,衆人瞬時住了聲。
薛家與孟知彰夫夫若有什麼關系,絕不會是資助,更不是居高臨下的施與,而且隻能是平等交好。若這段關系必須有人低頭,那隻能是薛家。
薛啟原又朝堂下看了一眼,起身走了。他隻是來知會衆人,并沒有要與衆人商議的意思。
至于如何交好,薛啟原有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