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異獸鲸兜頭撞在了碎石嶙峋的海灘上,被早就等好的巨型捕撈機鉗住,然後被回過神的捕獵員們合力拽了上去。
“剛才怎麼了?”
吳遊小聲戳了戳桑逢。
“很難形容。”
桑逢一臉糾結,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厚厚的防護甲下,後背早就被冷汗洇透。
“我和他對視了,他的眼睛……明明是一秒鐘的距離,視線卻好像穿過了幾十年,我分辨不清下一秒鲸魚會出現在哪裡。”
烏沉的天空下,人類首次與來自時間背面的生物交鋒。
洶湧的海水被打散成水霧,這時,雪片混着磅礴大雨才劈頭蓋臉地落下來。
老孟猛地松了口氣。
“把魚拖回去。”
——
翌日,像浸在深色湖水中的、冰透一般的天空邊緣微微泛藍。
淩晨的暴雪低緩下來,漸漸露出不可思議的柔軟邊角。
深夜裡動蕩的深海濃縮成【蘋果谷】三樓角落的一盞燈。
屋内有通天貫地的巨型冰幕牆,裡面裝滿極地寒冷的海水。
暖光從防爆窗的角落溢出來,穿過屋内幾道懸空的冰柱,在雪地上投出一個淡淡的剪影。
剛好對上空中看的不甚分明的星雲。
屋内,沒睡的吳遊和她随身攜帶的小本子正在看守這條魚。
——雖然魚不這麼認為。
異獸鲸魚也沒睡,并且認為自己正在看守這個人類。
他穿越時間的暴風,從入口來到新的世界,和一群陌生的“人類”初步交鋒。
不曾想,找到了一個溫暖(相比于遊來時無邊的黑暗)、溫柔(從不大喊大叫)、清澈(有一雙幹淨的眼睛)的人。
他聽過吳遊的心跳聲,在無邊際的海水裡,能融化他的疑問。
和一點人類難以察覺到的不安。
她的心跳在發光。
難得。
難得迷路還能找到燈。
吳遊真的很困。
很困。
就要睡着了——
突然一個激靈!看守不能睡覺,吳遊坐起來,擦了擦本子,以防有口水剛才滴到本子上。
本子的角落,那一行“星星很亮,海水很涼”劃了一道橫線,下方端端正正地寫了兩個字:
龍鲸。
這是專家組采納她的意見給這條無名鲸魚的命名。
吳遊席地而坐,就這樣和裝睡的龍鲸互相看守了對方一整晚。
直到天擦亮——
嗡嗡。
通訊儀有人發出通話申請。
能在吳遊睡覺時工作、在吳遊工作時睡覺的,隻有一個人——
吳遊快要罷工的腦子強行開機:
“早安,桑黎小姐。”
“哦!早安,小寶,聽說你捕到了一條鲸魚!”
通訊儀那邊傳來一道溫柔、快活的女聲,錯落有緻的重音裡能聽出來她昨晚睡得不錯。
桑黎,時間物理學研究員,隸屬【辦公室】獨立研究組,捕獵員桑逢的表妹,吳遊的好朋友兼飯搭子。
一個堅韌又柔軟的人。
“是的,一條鲸魚。無比震撼。”
吳遊不繞彎子,捏了捏眉心,嗓音恢複了如常的清冷。
“天呢,這是記載以來人類第一次遇見具象的【時間背面】。什麼感覺?”
桑黎問。
“腰酸背痛。我給你開個視頻。”
吳遊盤腿坐在地上,唰唰在本子上畫了個“兩個小人兒擡頭看鲸魚”的抽象畫。
視頻接通。
吳遊背後是一整面【冰牆】,從外面看通透恰如水晶,它使用了封印時間生物的特殊材質,看起來就像個特大型的水族館。
冰牆内裡中空,裝滿了海水。
吳遊把通訊屏幕對準高透的冰牆,讓對面的美人兒看清這裡的鲸魚。
龍鲸安靜待在水裡,彎成一個無害的彎月弧度,漂亮的尾巴垂着,随着水紋的流動蕩出幽光。
龍鲸左眼閉着——看守人類的鲸魚需要審時度勢的裝睡。
但右眼睜着——聰明的鲸魚善于偷聽。
“嚯!他的頭有你十個那麼大!”
桑黎唏噓道。
“他鱗片的銀色邊緣真漂亮……我可以為你提供鲸魚越遷時的物理曲線,我剛才計算了他的路徑。很特殊,是我們從沒遇見過的規則曲線。”
桑黎在那邊說道,
“模型可以通過遊速推算他所受的阻力,他扛着巨大的壓力來了時間正面的人類世界,明明往回遊會更加容易。他是一條鲸魚,這不符合自然行為。”
“現在有兩種猜測。”
吳遊把腿伸直。
“一種認為他穿越了聯通我們世界時間的正面和背面,從入口進入,可能随後遇見海洋中的鲸類閉關做出了拟态——畢竟說時間背面也有鲸類,我不信。另一種說法是,由于他攜帶的異常時間量太大,可能他本身便是那個‘入口’。”
“第一種猜測更靠譜些。”
桑黎思索了一會兒:
“我安排了實驗組,一會兒來給他做腦電波檢測,是真實的動物最好,來自時間背面也不怕。要是不是……那具有高智慧的拟态【反量時間實體】估計就要高調沖上熱搜榜了。”
“賽博鲸魚。”吳遊說。
“沒辦法,另一個世界伸出觸角,不敢想的一切都正在變成現實。我甚至感覺,極地就是不同維度的時間世界的第一個接駁和登陸點。”
“是這個道理,白紙折起一個角,所有人都能窺見“時間背面”……等等,你看你身後?”
桑黎驚呼。
吳遊的頭頂緩緩冒出一串氣泡,氣泡後面露出兩隻大眼睛。
鲸魚在偷聽,雖然鲸魚聽不懂。
來自時間背面的龍鲸擁有罕見的高智慧,但人類的語言體系隻能聽懂隻言片語。
也有可能是因為海裡沒人教物理和生物。
但沒關系,“偷聽”的内容不重要,“偷聽”隻是一種态度。
他記得住每一個陌生拗口的音節,在腦海裡把它們拆解成一個個人類的文字。
重複的音節逐漸變多,他在腦子裡玩起了疊疊樂。
龍鲸豎起龍須,繼續仔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