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鲸魚‘啵’地消失,浮金發亮,在杯底勾起一群熠熠發光的泡沫。
畫庭因倒扣住杯子。
咚!
他用水流捏住了一片金色的流體。
“還會動。”畫庭因斜挑眉向上,看着白莫聽,“你這一看就不像什麼正經酒。”
白莫聽失笑,看着那杯神奇的酒颠倒在畫庭因手裡。
“嗯?”
那片流體并不安分,即使被水流控制着也絕不安分。
砰地一聲它向四周炸開——
不過沒炸成,畫庭因單手扣住它,魚尾繞着海水把那些四散而逃的金珠重新攏回來。
這什麼?
時明時暗的。
……
時明時暗的。
吳遊的視野裡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像默不作聲但轟然生長的潮汐。
她仿佛陷入了混沌。船艙灌了一半的水,那種冰涼的觸感一直淹沒到膝蓋。
吳遊甚至無法鍊接到自己的感官。
因為此刻,周遭沒有可觸碰的事物、沒有可回應的聲音。
事物衡量着時間的流淌。當人感覺不到外物、感覺不到自我。
時間便不再流淌。
那麼——人該如何丈量自己還在‘活着’?
極度的寂靜無孔不入人類的身體,蠶食着剩餘的意識。
“我在一個奇怪的空間裡。”吳遊努力轉動着自己的腦子,試圖保持清醒,“我們要從人類世界……是的,穿過未知的荒原,走向時間背面的世界。要向前循着光走……不對,向哪裡走來着?”
人逃不脫時間的網編織出的夢魇。
“我叫……我叫什麼?”
意識越來越模糊,吳遊想,“我是誰……我是人類……可‘人’是什麼?”
霍橙和桑逢也漂浮在這種奇怪的意識裡。
時間吞噬了他們,這裡極度安靜。
狹小的時間交角闖進了未知的來客。時間在洗去他們的記憶。那些美好的記憶、堅定的信仰,牢固的信任……在這,都是不合理的。
忘了吧。時間說。
這裡沒有人定義你。
你也不再定義人類,都忘記吧。
吳遊慢慢閉上眼睛,一枚水滴順着她的睫毛慢慢流下來。
水滴掉落,砸在皮膚上,被瞬間沖散。
吳遊猛地睜眼,打了個激靈。
“我在哪?我在做什麼?”一絲恐懼爬上吳遊的脊背,幾乎沖散那種困倦,“我是吳遊……我是人類,我握着人類文明向前走,要降落在時間背面,我剛才在問自己什麼?”
憑着本能,吳遊伸手摸向操作台……她感覺到了水。
桑逢沒有聲音,霍橙也沒有。時間正在淹沒他們所有人。
去找燈。
一個想法突然蹦進了吳遊的腦海。
她想起來了。那曾經是她在問的——
“你怎麼穿越風暴中心,來到這裡的?”
吳遊看着畫庭因的眼睛。
“很簡單,”龍鲸先生說,“逆着太陽走,站在陰影裡面。”
“就這樣?”
“就這樣。”
“人類也可以。”他補充道。
無數記憶複蘇,在吳遊心髒裡萌芽。
她再一次看見,漫天細碎的光點從藥鲸身上溢出,彙聚又迸濺,貫穿過人類身上。
穿過霍橙、桑逢和吳遊自己。
“去找燈。”吳遊右手猛然發力,黑暗中看不清,但她用力扳下總控操縱杆,“黑暗中人類依然可以行走。”
軀體中的血滴,代表着人類的種族。汩動、流淌、明亮,沿着心髒上行。
途中生出意志,意志是淚滴,這滴水無處不在。
所以隻要向前走。
掌舵向前。
總控操縱杆被扳到最底。吳遊的艙體所有應急燈打開,紅綠的光芒從艙體兩側缤紛閃爍,探照燈長明——視野中豁然通透。
人類的命運,人類的燈。
艙體升起,另外兩座船艙嗡鳴着響應。霍橙和桑逢被光相繼喚醒。
“霍橙。桑逢。”吳遊在叫他們,“醒醒。醒醒!”
轟——
“智能AI_Luna,竭誠為您服務。”
一個機械女聲響起來,一如既往地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研究員吳遊,現在是人類紀·标準時間·中午十二點整。您該吃午飯了。”
吳遊忽略Luna的這條指令。
船體機械臂收回,開始自動合并,桑逢那一側的船艙開始自動修補和排水。吳遊這才看清——
無數倒向水珠沖天而起,托着船體漂浮在半空。他們不在海上,周圍是一片冰冷純白的環形山脈。
這裡一片荒蕪。
他們的第一站到了。
這裡是——
兩個世界對沖交界的【時間荒原】。
2095年,帶着絢爛文明的人類登陸【時間荒原】。
盡管渺小到隻有一艘船、三個人。
但依然滿帆遠行。
霍橙撥了撥通訊。
通訊毫無反應,像隻冬眠的土撥鼠。
霍橙:“……”
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