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雍州的軍馬案以穆泰為線索牽扯出平城衆多官員親信,拓跋弘震怒,當即下诏處置,不出七日穆真府被圍,帝王令外都大官馮熙與趙默、婁提共同審結此案。
馮熙這才明白帝王的意圖,軍馬案不隻是要整肅雍州官場,揪出謀反之人,太和宮的政令,最終指向的是肅清吏治。
帝王,要變革。
七月後,案件波及愈廣,大批官員宗室下獄,皇叔拓跋目辰重壓之下起而謀反,拓跋弘早有準備,命慕容白曜火速陳兵鎮壓。
天氣愈冷,人心惶惶,中秋佳節,穆泰病死獄中。
仁壽宮中,封蘅跪地請太後節哀,馮家姨母哭暈過去,醫官救醒後就沖着封蘅哭罵,博陵公主将她護在身後。
太後傅粉的面頰不辨顔色,随即她說,“夠了。”
“母後……”封蘅為難,公主沖她搖頭,示意她噤聲。
“阿姐,你該回家了,我會求陛下留穆泰全屍,早日叫他入土為安罷。”太後聲音若冰,不容置疑,目光堅定地望向長姐。
“連你也……好妹妹,你可真心狠!”馮家姨母怒極反笑,“早有賀兒夫人一家的下場,卻原來是前車之鑒,我竟然還會期待你……”
“别人家的孩子犯錯了受刑可以死,咱們家的就不能嗎?”太後沉聲打斷,神情愈發冷冽絕情。
馮家姨母被人扶了出去。
“事發突然……我想陛下當時既不肯放人,隔了兩個月,許是那孩子嬌生慣養,一時受不得獄中陰鸷……”博陵公主把勸馮熙的話同樣用來搪塞太後。
“立威樹敵,招人記恨……罷了……都下去吧……”太後語氣變得疲憊。
從仁壽宮出來,封蘅心有餘悸,公主拉住她的胳膊,一反方才的憂愁,“怎麼了?吓着了?”
“如此針鋒相對劍拔弩張,我還聽說,那日李奕去領人,剛出了诏獄就碰上婁提……”封蘅喃喃道,“聞說那侍衛甚得母後歡心,婁提一向鐵面無私,以一句太後聖明定是假傳旨意就抓了人。”
“抓就抓,死就死。”博陵公主語氣驟然冷漠,“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既少往來,又無情意,難不成非要咱們哭喪不成?”
封蘅不可思議地側過身來看着她。
“我哪句話錯了?”博陵公主笑了起來,豐腴的面頰像玉雕的菩薩。
沒有什麼錯處,實話實說,可這種話宣之于口,也多半是賭氣話。
大約是馮熙與别的女人厮混又被發現,公主才處處敷衍揶揄,往日裡是夫妻情深榮辱一體,現如今他但凡倒黴一點,她都會背地裡幸災樂禍拍手稱快。
何況是這等割心撓肝的禍事?
博陵公主與她走了一路,玩笑過後,巨大的空虛随之而來,兩人在亭子裡坐下來,涼風驟起,公主望着不遠處垂首的宮人們,“一些年長的命婦議論起來,都說敏思一意孤行,現在想來,我所求的比她還要奢望。”
在封蘅眼裡,公主一向是驕傲的,她長于宮廷,從小被嬌寵,人情世故從來遊刃有餘,隻在一件事上天真。
無異生之子。獨孤敏思向封蘅說出公主從小到大的願望,感慨她果真是個任性的女兒,在世人的眼光中,如此要求一個男人堪稱嚴苛,是妒婦所為,真計較起來休妻也不為過,就連她閨中最好的姐妹也覺得好比求着菩薩瞬間點化成佛,這等癡心妄想。
“我可不會後悔。”博陵說,“後悔就是在欺負當時的自己,重新來過,我還這麼選。”
封蘅聽了這話,好像瞬間明白了拓跋弘,他這一步步的選擇,何嘗不是權衡利弊,有時候對與錯非人力所為,你越幻想期待什麼,就越會失去什麼。
隔了兩日,封蘅白日與張嫔禦吃了酒,夜裡穿得單薄往偏殿看拓跋禧,剛回了寝宮就不住地打噴嚏,又過了幾日,風寒好了,嗓子卻腫了。
拓跋弘好不容易得了空來瞧她,撞上她深夜不睡頂着發燙的臉頰同岚風玩雙陸棋,怒聲責備她不好生休息,又忍不住軟了語氣,“快去睡覺,朕陪着你,早些好了才是。”
“不用不用!”她正在興頭,唯恐給他過了病氣,催促他趕快離開。
岚風哪裡還敢,默不作聲地收了棋盤,拓跋弘抱住她将她放到床榻上,惱怒道,“這樣燙,真是瘋魔了!”
“吃過藥了,也不能須臾就好不是嗎?”她忍不住咳嗽起來,好不容易停了,又解釋說,“白天睡了一天,這下還怎麼睡得着?”
拓跋弘示意她喝了水閉嘴,叫菱渡取了卷書來,要她閉目養神。
封蘅見他如此,隻得順意,他的手貼在她額頭上,低聲問,“冷不冷?”
她緩緩搖頭,半掀開被角,聲音嘶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