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不妥嗎?”
殿内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拓跋弘眸色驟冷,正欲開口,封蘅輕輕按住了他的袖角。
“母後對趙郡的李家還真是偏愛,看來近來宮中的閑言碎語,并非空穴來風。”
“什麼閑言碎語?”太後也冷了臉。
拓跋弘指尖叩了叩案幾,“說母後啊……”
“陛下!”封蘅忍不住出聲制止。
他拖長尾音,“把李家姑娘塞給任城王世子,好讓馮家的勢力,從後宮一路鋪到宗室裡去。”
太後手中的佛珠發出窸窣的響聲。
沒有提及被傳為男寵的李敷李弈兄弟,封蘅微微松了口氣,卻聽拓跋弘繼續說,“趙郡李氏,給馮家再添個世子妃的籌碼,這李家姑娘,不會恰巧是李弈的妹妹吧?”
“放肆!”太後怒聲打斷他。
拓跋弘嘴角勾起抹譏诮,“為了馮家多一點,還是為自己多一點,母後心裡最清楚不過,兒臣倒沒什麼興趣猜來猜去。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到了求賜婚這一步,恐怕是皇叔和母後都沒法左右拓跋澄的心意吧。”
“陛下想怎麼樣?”
“既然如此,任城王世子的婚事,朕會親自過問。至于馮家那些用心良苦,最好适可而止。”他頓了頓,目光如熾,“更重要的是,母後該明白了,如今的大魏,是誰說了算。”
太後猛地将佛珠掼在案上,玉珠迸濺開來,她盯着拓跋弘,眼眶因怒意泛起紅絲,“倒是小瞧了陛下了!”
玉珠滾動的脆響尚未落盡,宮人們慌忙跪地,拓跋弘玄色衣擺随他側身的動作劃出冷硬的弧線。
太後的聲音陡然拔高,“當年你父皇病重,是誰在靈前扶你登基?是誰替你穩住宗室裡那些豺狼虎豹?是誰将你撫養教導長大的?如今翅膀硬了,兔死狗烹,倒要拿馮家開刀?”
拓跋弘喉頭泛起一聲冷笑,“母後又愛提舊事,朕就不一樣,朕隻看見眼前的事,延和殿是什麼地方,母後讓李弈站在台上訓誡朝臣時,可曾想過皇族的尊嚴,又可曾顧及朕的臉面?”
太後瞳孔驟縮,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殿外風雪忽然卷緊,撲在窗棂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陛下若非要拿馮家撒氣,不如先問問自己,如此在意獨孤尼,是因為蘅兒嗎?”
封蘅擡眼看向拓跋弘。
皇興四年,天子北征,親臨誓師大會,而獨孤尼昏醉,軍容不整。
因他對先皇有擁立之功,帝王特加寬大,僅免官而已。
“夠了!”拓跋弘猛地抽出腰間佩刀,刀鞘重重磕在案角,“太後派李弈羞辱重臣,鬧得朝野沸沸揚揚,還有理由質問朕嗎?”
刀刃未出鞘,卻已讓滿殿宮人伏地不起。太後盯着那柄熟悉的龍紋佩刀,那是先帝親賜。
如今刀鋒對着她。
太後忽然笑了。
拓跋弘将刀柄重重砸在太後身側的屏風上。
屏風上的漆金鳳凰被震得簌簌落粉。封蘅看着拓跋弘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背影,一時間五味雜陳。
他如此計較太後命李弈斥責獨孤尼,還因為獨孤尼是她外祖父的兄長。
從仁壽宮出來後,封蘅一直緊緊跟在他身後,良久才緩緩說,“你又何必?”
拓跋弘的腳步猛地頓住。
“何必?”他重複這兩個字,“不單是為你。”
風雪卷着細雪撲進領口,他淡淡說,“你可知道,雲岡石窟刻經上有句‘忍辱如大地,安住不動搖’。”
“那你為什麼不忍?”
“獨孤尼是你外公的兄長,更是手握朔方兵權的鎮北大将軍。羞辱他,等同于羞辱朕,其實,母後從沒舍棄過把朕從皇位上推下去的心思。所以,朕不想忍了,從今往後,都不會再忍了……”
封蘅望着他緊抿的唇線,喉頭幹澀,她垂眸,“可你們曾經是并肩作戰的母子。”
“善惡生死,父子之間不能有所勖助,何況朕與太後。”拓跋弘轉過身,“你不是朕的刀,更不應該是别人的棋子。”
她懂了他在防備她。
善惡生死,父子之間不能有所勖助,何況帝王與太後。
何況她和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