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餘起低聲應着,上前輕輕抱了抱他。
“啧,倆爺們抱什麼抱?你這麼大個人了。”張大夫有點兒不自在微微推開他,但是面上卻是笑意滿滿。
旁邊大媽也樂呵呵加入叫嚷着:“嘿!孩子親近你多好啊!”
他微微嚅嗫道:“是,你說的是。”然後繼續對着餘起叨叨道:“在外别學别人報喜不報憂的,有什麼事都要和家裡說。”
“知道,我走了。”餘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修長的身影轉眼消失在了門口。
張大夫望着他的背影,悠悠收回視線,忙不疊一招呼着旁邊的大媽。
那大媽在診椅上躺下,看透了他的不舍,有所感觸地輕籲:“他還在讀高中吧?這年紀就放出國,不會舍不得嗎?”
張大夫洗着手,拿出一盤消毒好的儀器一一擺放好,歎息道:“舍不得也得放手,他自己有目标是好事,我們隻能支持,遲早要放手,總不能一直拽手裡。”
“是呀,小孩有主見是好事。”大媽微微颔首,她不再說話,躺好看着頭頂的燈,聽着耳邊儀器觸碰的清脆聲,忽然,福至心靈般,職業病犯了。
剛才看到大武嫂那水水靈靈的女兒,紮着倆辮子可真秀氣。這張大夫的外孫看着也是個俊小夥,同一天看到這麼倆個漂亮小孩,還真是配啊。
“你牙哪裡有問題?”旁邊的張大夫已經準備好了,戴着口罩俯首湊近問。
“哦,哦!我右下邊裡頭有顆牙吃飯的時候老疼,使不上勁。”大媽怔忡回神,趕緊收回心思應着,她張開嘴巴給大夫檢查着,心裡取笑自己:真是魔怔了,倆小孩才多大,我在想什麼呢?俊男靓女哪需要她出手啊,還是想想怎麼給妙雲家離婚了半年的大兒子說媒吧,那才是她要頭疼的哦!
第二天多米一大早就被王女士挖起來,眼皮都搭拉着就被拉到了診所門口,還沒有開張,門口已經有幾個人圍在那裡了,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雙眼擠出了眼花,斜倚在電動車上,掏出手機看着丹丹發的消息。
-多米:你怎麼一大早就起來了?
-丹丹:我被我老媽拉起來吃早飯,等會要去睡回籠覺。
-多米:我起來看牙醫,離譜,這個點就在排隊了。
-丹丹:牙還疼嗎?
-多米:疼,見鬼了,怎麼擦藥了還疼,我終于能感覺到它是有生命的,裡頭一抽一抽的,有東西在跳動,疼得我都有點兒恍惚了。
-丹丹:奇怪了,那你昨晚怎麼扛過去的?也不見你來找我聊天了,安靜的很,很早就睡了嗎?
-多米:沒,疼了一宿,暴躁得很,我不想聊天,怎麼讓它不疼我不知道,但是怎麼讓它更疼我倒知道,用力吸它一口,疼死了!
-丹丹:加油!今天看完就好了。
多米又打了個哈欠,昨天晚上那顆牙隐隐作痛,她挨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感覺剛入睡就被拉起來了,現在腳底虛浮,吊着一口氣,滿眼發紅。
這時,診所的大門緩緩打開,門口的人一溜煙地湧進去,多米不情不願地被王女士拽着拉了進去,進門冷氣還沒有打開,有些許悶熱。
小護士在張羅着忙活,大家正排隊拿号,拿完就乖乖到椅子那裡坐着等,多米前面有四五個人,看來有的等了,王女士幫她拿好号後,倆人到等候區等,隻剩下一個位置,多米示意讓王女士坐下,可是她卻搖搖頭,強硬地按下多米。
多米内心輕歎了口氣,也不再堅持。王女士由于經常伏案工作,頸椎腰背腿腳都不太行,經常這裡一點毛病那裡一點疼痛,有點問題也是硬抗,死活不去醫院。
多米他們幾個怎麼勸說都無益,有一次多米都已經拉她到醫院門口了,她還臨時反悔,說費那錢幹嘛。
其實多米也不明白,身體有點兒小病的時候不願意費點錢去看,等到拖成麻煩的病再去看,不是花更多的錢嗎?
但是對于孩子們,王女士就很大驚小怪,有一次多米在外面摸了流浪貓,回來胳膊内側長了一小塊體藓,剛開始指甲蓋大小的一圈,她以為是在哪磨蹭到的普通傷口,沒當一回事,後來擴散到占據了手臂内側,王女士發現後趕緊帶她去看醫生開藥,去的路上一路數落她不上心,沒告訴她。回來一邊給她擦藥,還一邊很生氣焦急地罵了她一頓。
多米記得當時自己很不以為然,不就是小小的一塊體藓,擦藥不就行了,多大點的事,但是王女士很嚴肅地警告她,以後身體有任何問題都要告訴她,哪怕是不起眼的問題。
那陣子,每天晚上王女士都要檢查多米的傷口,盡心盡力地給她擦藥。等到多米好了之後,王女士長籲一口氣,展露笑顔,才用輕松的語氣跟多米透漏她擔心的好幾晚睡不着,總得時不時醒來就瞅瞅多米的傷口。
多米聽完瞠目結舌,有點兒哭笑不得地說不就一個小小的體藓麼,至于麼?太誇張了吧。又被王女士送了個白眼,警告她不要不當一回事。
像現在外面,她甯願多米坐着,自己杵那裡。如果多米也不坐下,她就會生好大的氣。
其實她可以顧自己的,多米在心裡暗暗地想,不用那麼緊張他們幾個,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婚姻的失敗,讓王女士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幾個孩子身上,喜歡緊緊拽在手裡,恨不得别褲腰帶上。
一大早的,診所工作還沒有開展,沒有“滋滋滋”的電鑽聲,大家也都有點兒萎靡,有的在閉目養神,有的在低頭看手機,診所裡非常安靜,王女士低頭玩着手機上的開心消消樂,空氣像凝住了一般,隻有小護士忙活偶爾制造出來的窸窣聲。
半霎旁邊的一個大媽和大爺在聊天,聲音鑽進正恹恹欲睡的多米耳朵,他們得到情報,昨天張大夫的外孫回來了,家裡人居然同意他小小年紀就自己出國了。
多米聽着正聽着就開始發散思緒。
多灏從小就展現了在數學方面的天賦,代表學校拿了很多獎,多米也不知道他怎麼個厲害法,隻知道家裡滿紙箱的獎杯金牌,跟破銅爛鐵似的堆在箱子裡,扔在了牆角。
小時候多灏經常到處參加競賽不在家,那時多米懵懵懂懂的,隻帶着多逸一起混,覺得他很神秘,不知道在搞什麼,但是她竟然也沒過問。
多灏就像家裡憑空生出來的,導緻多米和他之間就比陌生人好了一點。
小學的時候,有一天多米被老師叫去,學校開展測試,想讓她也去參加多灏參加過的“育苗杯”競賽,結果她連校門口都沒能出去。
在高中以前,多米是沒有姓名的,因為一直和多灏一個學校,所以她的名字是多灏妹妹。老師看到她也是滿臉慈愛,“你哥哥”這三個字她每天都在聽,甚至,上課老師很愛抽她起來回來問題。
一句“那就讓多灏妹妹來嘗試解答這道題”簡直讓多米頭皮發麻,當然她沒解出來。
由于同一所學校,多米的很多老師之前也教過多灏,于是老師就會說之前我剛出完這道題就讓多灏來回答,他站起來,眼球轉了一下,就立即說出了答案。老師活靈活現的模仿讓課堂上的同學們哄堂大笑,站在原地的多米窘促尬笑。
後來不少更好的學校來讓多灏去他們那讀書,還可以免除一切學雜費,外加獎學金,可由于要離開家去住宿,王女士不放心他就果斷拒絕了。
但是自打高中以來,多灏的成績就不咋滴了,整天跑出去上網吧打遊戲,放飛自我,經常被通報。
雖然王女士經常念叨讓他們三好好讀書,對此,她竟一點也不着急,也狠不下心來說多灏,甚至斥巨資買了電腦讓他在家裡玩就行了。
多灏現在的爛成績讓以前學校的老師都扼腕長歎。前陣子在路上遇到以前的老師,對方關切地詢問起多灏,滿目憂愁,以為多灏是發生了什麼,成績變得這麼爛,讓多米啞口無言。
有次多米聽到王女士和美芳阿姨聊天,她希望孩子們不要走遠,能一輩子待在她身邊。
真矛盾,多米這樣想着。如果成績不好,前面的路越走越窄,以後就少了很多選擇,自主權不在自己手裡,不能想待在哪裡就哪裡,隻能去外地打工,疲于生計,大抵也無法帶王女士在身邊照顧,多米村裡的留守老人就挺多的,想起她爸金凱霆就是這樣,年少就外出打工。
她靠在椅子上面,腹诽:我們家好像和我的牙一樣,不知不覺中就病了,但是,隻要不發作就是小事一樁。
想到這,她忍不住譏诮:就算知道,我好像也提不起勁努力,三分鐘熱度。
怪哉!明明每天都可以去上學,但是回家就堅持不了學習。明明暑假可以每天雷打不動興緻沖沖去樂社裡練習揚琴,但是自己在家就是做好千百遍預設還是一拖再拖,好不容易坐到楊琴前面不久就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