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蟲出現讓聚在一團的村民頓時哄散,紛紛逃離回屋,把院裡的雞鴨關好,才瑟瑟發抖地躲在房裡。
林塵讓三位耆長把安娃子的屍體擡走,餘下兩名弓手留下護衛,拉弦瞄準大蟲。
一旦大蟲躍身而起,立馬射殺。
躲在樹後的阿弎肩膀搭上隻手,她吓得哆嗦,僵硬擡頭發現是李須韫。
“回家去。”她說。
阿弎抿唇,看看她,又看看大蟲以及對岸深邃的山林,攥緊手對李須韫說:“李郎君你們要多加小心,對面林子的老虎很邪性。”
這小孩懂得挺多,她蹲下對阿弎招手,“能跟我說說嗎?”
另一邊,林塵利落抹去流到睫上的汗,他不敢輕舉妄動。
兩弓手所帶的箭不一定都能射中老虎,若是不能殺死老虎,南門外的村莊便會遭殃。
他吞了口唾沫,視線在老虎身下的手臂上。
對岸屬于遠占縣管轄範圍,出現斷肢,還有傷人大蟲,不論是為了城内外百姓,還是頭頂的烏紗,他都得涉險去查明。
呼出一口氣,在大蟲“虎視眈眈”下林塵接過一名弓手的長弓和箭筒,後者緊忙趕回城去增派人手過來。
“還傻呆呆地站在這作甚?!”
一道小心翼翼地提醒在林塵和張畢現身邊響起,二者回頭看向縮着脖子滿臉驚懼的李須韫。
“有空看我還不如盡快脫身。”
李須韫害怕地靠近張畢現,站在他背後生怕大蟲兇性大發傷人,“不行不行!太吓人了,我要回城裡去。”
林塵覺得李須韫有理,他不能讓張畢現和他友人留在這徒增危險。
一言難盡的視線在李須韫臉上流轉,後者見他磨磨蹭蹭不願走,便松開抓他的手火速溜了。
張畢現:“……”
這位突然來這麼一出是想做什麼?
李須韫僞裝出來的恐懼假得他不敢直視,生怕顧不住眼下緊張的氛圍笑出聲。
“你怎麼不走?”望了眼李須韫疾奔的背影,林塵讓張畢現趕緊離開。
握了握手裡光滑堅硬的骨哨,本就沒有走的打算,張畢現拿出匕首跟林塵并肩而立,“我有幫手在,不會拖累你們。”
“沒有說你拖累,”林塵目光随着長蟲而移,“處理這事本不是你的責任。”
張畢現看着林塵發白布滿冷汗的臉,他也在怕,腿哆嗦卻沒有退一步。
“與林縣尉一般,為大家。”
張畢現垂眸摩挲骨哨,心底猜測李須韫走前那到勾人的眸子想要表達何意。
最後林塵還是同意張畢現留下,不是因為他說動了,而是張畢現說暗處有人在保護他。
弓手速度很快,回來正在林塵耳邊低語,青灰的外衫印出不規則的深色。不知道講到什麼,他在林塵的注視下擦幹汗擺手。
許是被這群人盯煩了,老虎前爪在地上焦躁地磨着,不時發出虎嘯。
“嗖嗖嗖——”
僵持的局面在一陣箭雨下打破,面對密集的箭雨老虎狼狽的躲避,身上還是被傷到些許。
他呲牙低吼,知曉不是這群卑劣大猴的對手,當即咬起手臂往山林鑽去。
眼前突然闖入十人擋住河對面的光景,應該是縣衙的人。
張畢現見林塵走上前說話,後來的十人便渡河拾起紮土裡的箭。
“那隻手臂須查明是何人的,”林塵說,“我打算帶一隊人渡河去一探究竟,淑清你意下如何?”
本來猶豫若是李須韫不來了,他跟去就是添亂。可……張畢現對上河岸樹上那雙黑豆眼,走前一步道:“我的幫手武藝高超,林哥莫要擔憂。”
“林縣尉。”
一道語調轉了不知多少圈的聲兒在衆人身後響起,來人正是方才發現大蟲後尖叫的婦人。
她面帶歉意地看向幾人,朝身後招了招手,兩條土黃色的大犬歡快地湊到林塵腿邊。
“這是?”
林塵疑惑地看着圍繞他轉的兩條大犬。
婦人羞澀一笑,“我家那位是上山打獵的,大大和小小平日都是随他在山裡東奔西跑。
若是大人要去溪塔村那邊,大大小小識路,也能追蹤些什麼其他。”
林塵眯眼思索幾許,拿出些銀兩讓弓手拿給婦人,趁着婦人推拒之際,領着一幫人渡河入林。
婦人望着急忙跑走的弓手,哀怨地摸着臉,“跑得真快。”
在地上蹭了蹭鞋底,大步沒走多久身子一僵,皺眉垂着頭小步起來。
一雙清粼粼的眸子注視婦人直至看不見,蹲在枝葉茂密樹上易容的李須韫停下勾勒眉形的手,神情不爽。
這婦人方才走的那幾步明顯是練家子,她送來的那兩隻犬莫不是有問題?
遠眺午後頂空還盤繞着濃霧的山林,她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得快些,不然騰不出手收那一幫屍。
入了林子,果然如婦人所言,兩隻犬十分熟悉此地,帶領衆人繞過許多埋設陷阱或難走的地方。
一炷香不到幾人便穿過林子來到一方草地。
“大大小小,再聞聞。”弓手拿着沾染老虎血液的箭在兩犬鼻下揮動。
可不論他如何嘗試讓大大小小繼續尋找,兩犬皆是在原地轉圈不肯邁出一步。
“或許是此地有令他們不安之物。”
張畢見走過去安撫大大小小,兩犬輕嗅他身上淡淡的同類氣味,夾着尾巴緊緊靠在張畢見身上。
林塵與張畢見對視一眼,對身旁的耆長吩咐幾句。
弓手們把衆人圍起,拉緊弓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第二圈是拔刀蓄勢待發的耆長們,中心則是和張畢見一起觀察環境的林塵。
“瞧着像不像藏山典裡的五圈兩轉?”
林塵目光掠過橫貫草地的一條極小的水道,将才他就聽見有細微的水流聲,用長棍在草地上撥動才發現還有這玄機。
“嗯,很像。”
張畢見見林塵翻出便攜筆墨在紙上畫,恍惚間回到兒時在林宅做活的日子。
那時林塵每日從私塾回來,都會偷偷摸摸在他灑掃的偏僻院裡翻出藏匿的怪志。
張畢見偶然瞥了眼就被書裡玄之又玄的記錄吸引,正好憋了一肚子奇思妙想的林塵索性拉上他一齊看,不時讨論書裡的内容。
“你看,”紙上的畫着一圈包着一圈的五個圓,“來到林子後,你不覺得那些樹長的過分筆直且排列規律,像是人故意為之。”
點點頭,張畢見摸了摸随風舞動的草,“水木相伴,生機盎然。這兩物是轉。”
頓了頓,看向同樣察覺不對的林塵,“按藏山典所描述,是五圈兩轉無疑惑,可——”
“可藏山典所寫的五圈兩轉是傳聞仙家聚靈之法。但這條水道望不見盡頭,橫斷五圈,可謂一箭穿萬心,吉陣變兇陣。”
林塵末了,心涼的想笑。
“聽說襲擊北門外村子的老虎一夜消失不見。如今在溪塔村附近重現,加之這故意布局的草木排列,怕不是真住了個神仙在此處?”
“簌簌!”
“汪汪——!”
“汪——!”
草高及膝蓋的草地上,一道波動泛起迅速接近人群。縮在張畢現兩側的大大小小不安地吠着,身子越發佝偻。
“警惕!”年紀最大的耆長說。
那陣波動在衆人三步外停下,不知是在猶豫何物,匿在草下緊緊觀察。
泛着幽紫的毒液劃過短箭滴落在樹幹,冒氣白煙一股嗆鼻味道,華影嫌棄地遠離。
李須韫手持中型弩望向匍匐在草裡的大蟲,抽空看了眼華影,無聲笑了下。
“那是……老虎?”
林塵從飄蕩的草叢中瞥見張揚的土黃,拉着張畢現準備往後退,這時不知打哪兒跑出來個人,雙方都吓了個哆嗦。
“诶!你們幾個,對就是你們幾個!”
背上背着竹簍的女子仰着下巴沖張畢見幾人喊,面色挂着不快,“誰允許你們來着的?趕緊走趕緊走!”
林塵與張畢見互換眼色,前者客客氣氣地告知身份并詢問女子可否見過老虎,亦或者聽過有人失蹤的消息。
後者則是分神關注草叢情況,不是旁觀幾眼女子神色,辨别是否說謊。
聽到林塵自報身份,女子傲慢的眼神轉瞬變為忌憚。
目光放遠,本就鮮少從林裡出去的女子這才明白那幾位手持武器的也是官差。
咬唇掙紮幾許,她放下背簍踢了腳,沒人看清楚其中滾落的究竟是何物,隻知道那潛伏的東西猛沖竹簍那跑走。
“看什麼看,不是我說你們當官的來我們村子作甚?快點走,怎麼來怎麼走。别說我沒提醒你們。”
林塵沒想到女子如此抗拒,欲要和和氣氣地繼續打聽,卻又聽見另一道聲傳來。
“走去哪啊,客人主動送上門,哪有請走的道理。梅子,你可真是不、厚、道。”
同樣背着竹簍的男人從遠處走近,他眯眼看着女子,冷笑幾聲随後視若死物般的視線投在林塵衆人身上。
來得巧,他正愁沒糧了。
梅子懊惱地别過臉,半晌歎了口氣,指着林塵和張畢見道:“這兩人我要了,其他的,你帶着。剛才的話就當做沒聽見。”
煩死了,要不是這群人磨磨唧唧地,剛子怎會有機會威脅她!
“喲~”
剛子黏膩的視線在梅子指的兩人臉上身上轉動,一臉壞笑。
“是我忘了,你那小生幾日前送仙長那了。才幾日就守不住寂寞了啊!”
沒理會剛子暧昧的眼神,梅子翻着白眼上前就要拽走兩人。
倏地幾把刀橫在她面前,老耆長呵斥:“爾等是何意?青天白日,當着縣尉的面竟口無遮攔說胡話!”
“勸你别白費力氣。”
梅子瞥了他一眼壓着嗓子:“惹剛子不高興,到時候你們是真的走不成。”
“什麼意思?”老耆長被梅子推得一個踉跄。
“什麼意思?”
梅子面無表情地避開擋路的刀,抓住不知哪來的匕首抵在林塵脖子上,“來時沒打聽溪塔村麼?我可不是你想的繡花枕頭。”
“放開縣尉!”衆弓手和耆長瞧見林塵脖子被割除血痕,個個緊張得不行。
溪塔村!這林子裡的竟然是溪塔村?!
在場除張畢見外的遠占縣人聞言一驚。
溪塔村就是北門外那傳言有鬼神出沒,且村裡人一夜消失的溪塔村!
老耆長死死望着梅子手中抵住林塵脖子的匕首,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還是耐着快要憋不住的殺意,輕聲道:“這位小娘子,你可莫要做傻事。這位可是林縣尉,傷害官員可是重罪。”
梅子不屑地勾着嘴角,她擺擺手。
“你們能拿我怎麼樣?”話音到這忽地轉低,“我早就讓你們走,你們不走現在可就走不了了。”
在溪塔村,隻要他們想,就算是那勞什子天子來了也不能安然無恙地離開。
末了,她露出一副愛慕的表情摸摸林塵的臉,看看張畢現的身材,“不錯不錯,你們兩個跟着我,倒也不會那麼快去仙長那。”
“真是癡心妄想!”老耆長忍得住,可其他同僚未必就能憋住火氣。
位于林塵身後的弓手眼裡憤恨溢滿,拉弓射向梅子的手。
“不可!”
“住手!”
林塵和老耆長話語一前一後,可聲音再快也快不過脫弦而出的箭。
正看好戲的剛子皺眉,雖不喜梅子,可他不會任憑外人欺負溪塔村的人。
從竹簍裡甩出一大塊肉,即刻被一隻跳出來的壯碩的老虎一口吞去,有力的長尾卷住梅子往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