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逃亡結束,累得不能再累的衆人就地休整。坐在地上的林塵用腿壓着張畢見的腿,“瞧出什麼沒有?”
捏着眉心緩解疲憊,張畢見搖頭。
曾經相處帶來的默契,及對巧遇的懷疑,早些在司叔與李二談話時,兩人就盯上了李二。
“若他真是有心之人,那僞裝的實在是太好了。”張畢見歎氣。
“得多多提防着些。”林塵附和。
許是緊繃過後需要分神的事撫平逃難的餘味,也許是經過這一遭的李小二對大家降低了防備,在衆人聊天時他自發講起了從前聽過的傳聞。
傳聞仙長有位分外疼愛的義女,都說成仙的人不染俗物,可卻偏偏因這幼小的義女染上塵煙,手拿得起鍋鏟,也帶的一手好娃。
仙長帶着義女修行萬道,感受自然,傳授武藝。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般循規蹈矩的日子整整過了五年。
大抵還是孩童,深居仙宮的義女耐不住枯燥的生活,逐漸對仙宮外的塵世向往。打有記
憶起就在仙宮的她熟悉仙宮的上上下下的路線和布局,趁着仙長遠遊從仙宮跑出來。
俗世間萬物皆迷人眼,鮮活、有趣和熱鬧的景象是仙宮未曾有過的。
本打算出來見識見識就回去的義女突然就改變主意,留在外邊,還被好心的夫妻收養。
等仙長雲遊歸來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當即要把義女帶回來。
短短一年時間,隻一年,再次相見,從前那乖巧懂事,每日捧着古籍總有一肚子疑問的小孩成了上蹿下跳,行為不得體,眼神不純真,滿嘴謊言被凡塵玷污的陌生人。
太失望了!
仙長真是太失望了!如此好的一個修仙苗子就這般毀掉。
仙宮是聖潔的,是純淨的。如今的義女已不被仙宮認可,仙長忍痛強行逼自己放她生長。
那條親手送她的長鞭,算是對往日情分的一點念想沒有收回。
返回仙宮的他痛定思痛,就地為牢不離開半步。他堅信仙宮會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自此他廣收弟子,嚴格教導,隻為不重蹈覆轍,再一次傷了心。
這也是仙宮明令禁止溪塔村人走出林外,每月擇定弟子的緣由。
“這麼說,豈不是那仙長到現在都沒有養出個能繼承的人來?”盤腿聽故事的年輕耆長眼睛一亮。
“噗嗤!”他旁邊的兄弟憋不住笑了出來,“你可真會說。”
“哈哈哈!故事都沒你這句話來的有趣。”另一人拍腿仰頭,擦着笑出的眼淚。
林塵面無表情地聽完打了個哈切,這故事裡的仙長未免有些魔怔了。
義女五歲離開,他一年後相見,正值六歲的義女分明是孩童天真爛漫的年歲,那位仙長古闆且固執,真要讓義女待下去,豈不是毀人子弟。
“淑清你怎麼看?”兒時兩人就常因聽來的各種事迹互換見解,現在也如此。
拇指指腹摁得食指發白,張畢見心不在焉點着頭,“仙長不是對義女有了感情,而是惋惜失去了一個知根知底,親手雕刻的傀儡。”
其實他在意的,是李小二故事裡,那位會使長鞭的義女。結合年歲,張畢見腦海中不知怎麼的浮現出蛇群圍攻下,鞭子甩的賞心悅目的阿弎。
這小孩心思極深,與松哥牽扯之多,不知還藏有多少秘密。
李須韫曾評:是個做情報的好手,就是心眼太多。
圍坐在一起的人聽見張畢見說的話,紛紛沉思起來。
是啊!真就有那麼不舍嗎?
不舍陪着義女在外住下不就好了,對于意料外的狀況,人下意識是以壞的一面看待。
怎麼就不能是仙長自私,醜惡反而一個勁的說義女不好。問過義女想要跟他在仙宮住麼?
若是不忍心,為何不托付給一戶好人家?
若是不願費力找,遠占縣作為一個善商最多的縣城,光是善濟堂就有三處,何須一副割舍了般的模樣。
拿着青果咬着的李小二聞言看向張畢見,黑白分明的眼中映出張畢見那張薄情的長相,抿着唇縮起脖子。
“果然嘛!”
林塵瞧見那李小二畏縮的模樣,盯着木着一張臉的張畢見,“你都在我身邊,該吓唬人的不應是我才對!”
林塵感歎嘴中發出幾聲“啧啧”。打從認識淑清,就沒人不說他這張比寒潭還凍人的臉吓人。
不是張畢見樣貌吓人,而是沒有表情時,這張臉散發的極強冷意和疏離,讓好一衆想結識他的打退堂鼓,心想會不會自找沒趣?
一個不熟之人,沒有必要糾結和費心。
因此在兒時,張畢見總是孤零零的出沒在宅中各處。若不是他為了偷看怪志尋了個偏處,也不會與張畢見産生交集。
“還真就沒見誰不怕你的。”林塵說。
調整姿勢準備小憩,張畢見點點頭算是回應。
望着蒼茫蒹葭,他緩緩閉上眼眸。他不在乎他人眼中的自己,他隻在乎心中兒時期待長成的自己。
——
直立的蒹葭倒下一片,章榕溪累癱躺下,他搖着頭抓起一把白骨,“誰把别人的墳掘了?”
“是老虎吃剩的骨頭。”盤腿而坐整理衣擺,原之和看他冒着傻氣的臉道:“你再細看就能發現被土侵染的撕裂的衣物。”
忽地背上一重,視線順着粉菊繡鞋往上,與戲谑的眼睛交彙。
梅子勾着眼,“這都是村裡平日見的人呐~”
“你有病啊,别惡心人。”
章榕溪一聽汗毛豎起,在場三雙眼注視下,死要面子的他忍住頭皮發麻甩開骨頭的沖動,強裝鎮定地查看白骨。
亂瞟的眼瞟到一旁的蒹葭杆上,透過細細密密的杆,章榕溪望入頭骨黑黢黢的眼眶,再也不裝了,火速掄飛手中之物,“大爺的!”
樂得見此景的梅子開懷大笑,就連原之和也壓不住上揚的嘴角,笑意細細密密的從眼裡流出。
唯一沒笑的,就是被三人強行帶過來的方餅。
他托腮望着天,耳邊是熱鬧的笑聲,他卻覺得自己十分孤寂。
他的小舟,這是他花辛苦錢二手買來的小舟,就這麼随着溪流流走,帶着他的魂一起。
輕輕拿起印着鞋印的衣袍,歪頭瞧這三歡冤家,不知怎麼的也跟着彎唇。
“你們仨兒關系可真好。”方餅說。
此話如禁令,一出口,三張青的紅的黑的臉宛若夜市中的燈彩,亮眼極了。
“說什麼惡心人的話呢?”章榕溪梗着脖子吼。
原之和垂眸擦擦手,擦擦劍,擦擦鞋,仿佛這句話未曾說過。
躺着用手托臉的梅子眯着眼,陰陽怪氣道:“可不是嘛,真是好極了呢!”
自覺說錯話的方餅做出閉嘴的動作,默默縮在角落裡。隻是咕噜噜轉的眼睛,明示他不信。
若是關系不好,小娘子險些落水,兩人為何立即察覺并把人拉回?
若是關系不好,兩人上岸後嘴上嫌棄,卻飛速的為斷臂郎君處理傷口?
若是關系不好,兩人怎會撕開好好的外衫,為肩膀受傷的郎君止血?
這般要是關系不好,那方餅可真不知什麼才是關系好。
若是方餅知曉他們的傷是從何而來,想必就不會有這一丁點兒的念頭。
氣氛詭異的持續一炷香,章榕溪坐不住起身活動筋骨,不知是踩到什麼,伴着“咯哒咯哒”響聲的傳出一陣地動。
完全不待幾人反應,平地猛地往下傾露出暗道,毫無準備的四人就這般滾了下去。
“章榕溪!”
深邃的斜坡充斥梅子怒吼,以及某位微笑郎君淡淡的話語,“真厲害,又被你發現新地方了呢!”
随着往裡滑落,日光隐匿燭火照耀,幾人看清楚仿佛沒有盡頭的陡坡,以及坡上排列的,向着他們的木樁尖刺。
“手氣怎麼就這麼好呢你!”
眼見就要撞上尖刺,梅子凝神瞧準時機避開頂端尖刺,用力拉住底部的樁子在斜坡停住。
她瞧着緊緊抓住她腳踝的章榕溪,腿部的拉扯讓她及其不适,動了動,盯着那狗皮膏藥,“你松手,别把我帶下去了。”
章榕溪搖頭抓得更緊,“我也不想死。”頓了頓,視線從上到下掃了邊尖刺,眼底滿是失望,“之和在哪?死了沒?”
雖身負重傷,可章榕溪偏偏跟沒事人一樣,聲如洪鐘。
兩人下方有段距離之處,一排尖刺在劍鞘的防護下失了危險,成了歇腳的好地方。
站于劍鞘上,躺在斜坡的原之和聽見頭頂那回蕩的祝願,身旁無人的他眼中極快閃過一抹白。
“我沒事,你們呢?”他眯着眼朝下看,方才沒抓住那位陌生郎君,不知人還在否。
“你都沒死,我們更不可能死。”梅子回道。
她觀察一圈,找出尖刺右三左四中六依次排列的規律,甩着腿引來章榕溪一陣問候。
“你的劍身寬,抵尖刺正好可以站腳。”
“你要下去?”章榕溪明白她的打算,雙膝努力往上爬,弓着腰示意梅子拿劍。
費了一番功夫,忍着手腕的疼痛,精準把劍丢到尖刺上。确認無誤,梅子讓章榕溪先下去。
“你拿我開路?”章榕溪臭着張臉,卻松開抓住梅子的往下滑。
忐忑的心在雙腳觸碰到堅實的劍身上平穩。有了打頭的人,梅子也有學有樣的滑下來。
就這樣兩人一個接着一個往下,不多時就與同樣用到此法往下滑的原之和相見。
三人對視一眼,默不作聲的齊齊往下滑。
一炷香過去,三人逐漸疲乏。
梅子擦着臉上的汗,腿不可抑制的顫抖。“這是個無底洞嗎?老娘要累死在這下去的路上!”
“也好,都死。”章榕溪躺在斜坡上,僅存的左手拽着她手臂,目光中的決絕與下方原之和眼中的冷意撞上。
惺惺作态,這幅眼神看他作甚?原之和難到不想親手殺了梅子,殺了他?
沉默半晌,原之和眨眼,眸中又是那抹熟悉的令人惱火的無可奈何。
“可以死,但我們不能死在這。”話音的堅定讓其他兩人心頭一震。
梅子感受到其中的古怪,側眸上下看了眼快要捏碎她手臂的章榕溪,猜出他原本的打算以及原之和控制不住的殺意。
手摸上腰上裝飾的繩索猛地一抽,黃金腰鍊發出清脆響聲,在她組合下尾指大小的鍊子化成比拇指粗些的金鞭。
雖然很讨厭很讨厭狗東西,但他說的沒錯,他們三人自相殘殺死在外邊可以。若是死在這裡,她死了都會晦氣的化成厲鬼帶自己出去,重新找個地睡去。
在金鞭顯形那刻,章榕溪眼瞳猛烈顫動拉住梅子手腕,“你幹什麼?”
回應他的是梅子加快組裝的手速。
“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