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遇懶得搭理他,“行了,别吵了先好好休息。”
“好咧餅兄~休息啊,一起一起。”章榕溪好哥兩似得一點點挪到他身邊,沒一會就睡着了。
傍晚兩人是被肉香醒的。荷華坐在火堆旁烤着不知道什麼肉,瞥了眼兩個饞醒的人,說了句“一會就可以吃”,便繼續背對着他們烤火。
宜明端來兩碗水,然後坐在林景遇身邊望着火出神。
今天四人皆是心神疲憊,草草吃完,荷華告别後三人便各自休息。
火堆燃到深夜,最後一點火星熄滅,有人從屋裡出來,披着月色下山。一頭墨色遮身,讓人悄無聲息地融入夜中。
“嗚~”
半人大的虎頭沾着枯葉從落葉堆裡鑽出,鼻翼微動,嗅到了一絲陌生氣味。
大虎抖了抖身子起身,用腦袋拱着躺在石床上的人。
“怎麼了?”少年睡眼惺忪地坐起,抱着大虎軟乎乎的頭埋頭蹭着。
“嗚!”
“啊?”他睜着一隻眼繼續在毛茸茸裡鑽動,“沒關系的,他進不來的。”
大虎鼻尖噴出口氣,感受人已爬到身上悠哉地打起呼噜,虎眸眨了眨,馱着人跳到巨樹上,垂下尾巴不爽地擺動。
漆黑的洞道中,來人舉着火折子不緊不慢地往裡走。安穩的燭火劇烈搖曳一瞬被手護住,重歸安甯。
拿出布掩住口鼻,那人拾起地上的石子往前路丢去。一道悶響後,又是兩道逐漸聲小的回彈聲。
耳朵微動,收盡獲取的線索。修長的手指攥着折斷的長槍,槍頭與銀鞭用繩子綁住。
那人站立片刻,倏地前沖幾步,銀鞭甩着長槍尖如飛逝的流火直前。黑暗中不知勾到何物,來人用力拽動,聽見幾聲微弱的“嗬嗬”音調。
随着銀鞭緩緩收回,聲音的主人終是露出個模糊的輪廓。好在那人目力極佳,勉強看清了個大概。
雪白的發絲在潮濕黴味中拂動,無神的雙眼沒有一絲生氣,似是眼有疾隻能聞聲而動。
又是血紅的一身衣裳。
李須韫沒有再動作,看着她烏黑的長甲,還有紅衣上布滿白色的經絡,心中古怪更甚。隔着布捂緊口鼻,欲要避開那怪人,朝前走時也注視着怪人。
果然,在齊肩之時怪人五爪往她心口捅,被李須韫用銀鞭纏住整個人騰空摔倒山壁上,重重砸下痛苦地直不起身。
垂眸盯了幾許,她轉身繼續往下走。
空中的黴味愈來愈弄,她繞開一路上數不清的蟬花蟲草,殘缺骸骨,良久後瞥見一絲光亮。
前路有光,有光就有出路,有路就有風。
隻是這風中似乎卷着細微的粉粒,于一縷縷穿過洞的冷光中窺見其群飛的身影。
“孢粉……”她蹙眉揮開面前的,“難怪此地濕氣重。”
又走十幾步,長滿蟬花的一塊地上倒着一把掙開的傘。此等突兀之物,倒是引來幾分興趣。
避無可避,李須韫踩着蟬花來到傘跟前,長臂一伸握住冰涼光滑的慘白傘柄。眼睛從下到上把傘瞧了遍,最後停在布滿數不清的細小孔洞的傘面上。
“……”确認心中所想,把傘物歸原處繼續路途。
洞的盡頭是處巨大的洞廳,廳中心一顆隻怕是有靈識的參天巨樹發出簌簌的聲響。圍繞着巨樹,散落許多大木箱。
還未來得及查看箱子,頭頂一片陰影襲來,與投擲出去的銀鞭相撞。
“吼!”
大虎張開血盆大口跳下,被銀鞭纏住兩足狠狠墜落發出痛呼。
頸遍勁風寒意逼近,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絲極淡的血痕。李須韫下蹲長腿橫掃,那人如燕般躍起。
不想方才地上之人不見,他心神一緊猛地轉身,發現李須韫在他上空握着長槍頭刺來。
抽出身後雙刀抵擋,炸裂的火星中兩雙相似的眼眸映着光點。
大虎在第一人背部将砸在凸起的石前,尾巴一勾把人拉開。
陷入地裡的長槍拔起,留下深坑。
李須韫擡手在頸上輕觸,久違的來自自身的血色讓她對面前防備的第一人感到驚奇和高興。
而在虎背上的第一人同樣心神震撼。這是十一年來,第一次有人有殺他之力。可那人似乎并沒有殺意。目光中帶着他看不懂,卻不讓他抗拒的情緒。
第一人摸着大虎圓滾滾的腦袋,遲疑道:“你如何進來的?洞中的那位阿姐呢?”
“暈過去了,”李須韫摩挲指腹,“沒有傷她。”
聞言第一人張着嘴,話始終沒說出口。
李須韫卷好長鞭看他,以及他腰上的魚形玉,“可否告知我這玉,你從何處得來?”
“魚躍玉?”第一人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轉了轉溫潤的白玉,“是一位娘子贈與我的。”
話落示意阿姐走近李須韫。他撫摸着心口處,眼中滿是不解地看着她,“你身上有影色?我感受到了。”
他指着心口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仙宮的神使嗎?”
“不是,”李須韫也察覺體内沉寂有段時日的阿婆蠻的躁動,“影色是何物?我體内有隻阿婆蠻,似乎也受你的影響而蘇醒。”
“阿婆蠻……好像在娘子那聽過。影色是娘子給我的蠱蟲。許是都是蟲子,彼此嗅到同伴存在了吧。”
雙劍歸鞘後,第一人從虎背上跳下蹦到李須韫身邊,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她,“我叫蒼桧,郎君如何稱呼?”
看着親切拉着她到盤虬的樹根上坐下的蒼桧,李須韫答道:“李須韫。”說着,還用指尖在地上寫給他看。
蒼桧大悟般地撫掌,“李須韫……是心事宜明,才華須韫的須韫?”
“是它。”
“哇!”
蒼桧偷偷地貼着她,見李須韫沒制止,喜悅地晃着腿又問:“因為影色的原因,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仙宮新養的神使呢。”
“養的神使?是何意?”
“就是把一群人關在一堆機關屋裡,把成功脫困的人再關在一處厮殺,最後活着的那位就是仙宮的神使。”
“那你……”
搖了搖頭,蒼桧雙手在大虎身上打圈,玩這手感極好的毛發。“我是最後存活的,可我不是神使。因為阿姐救了我,所以仙長把我送給娘子。”
“娘子說我是仙境中的善果,是變數,說我是肩上擔着天下大任的第一人。”
他忽地聲音低了下去,“可我聽洞裡的那個阿姐說,我們是人蠱,而我是蠱王,假的蠱王。”
蒼桧歪着看盯着自己的影子,“可荷華阿姐又說我們是鬼。隻有死去的人,才會出現在仙境中。死者無法歸陽,在陰地以新身份存活。
我知道她們都沒說實話。我知道我是阿爹阿娘的綠浪,那些人綁走爹娘去當祭品後也把我獻給仙宮。如不是他們,我不會是蒼桧,不會是第一人。
我可以和爹娘安樂地一起生活。
阿爹有雙巧手,聽說有機關大師打算收他為徒呢!我阿娘是廣寒宮最好的廚娘!不如多少人從千裡而來隻為嘗那好手藝。”
他拿着魚躍玉認真摸着雕刻的紋路,“其實荷華阿姐也說的對,我已經死了,死了兩次。
這枚玉是娘子給的,她說我會成為一把最鋒利的器物。指了這一處給住,也保住了阿姐。”
他親昵地撓着大虎的下巴,聽着大虎發出響亮的呼噜笑了笑。
“李須韫你知道嗎,隻要踏入仙宮,除了被抛棄淪為虎食的人,仙宮中死去人的歸處是虎腹。”
蒼桧眨了眨眼,心疼地看着蹭他手心的大虎,“他們不僅要養人蠱,還有養虎蠱。不,他們是要把這天下所有都成為蠱的一員。
阿姐不願同類相食,也不願食人,所以被逐出了虎群。也是由此她救了我,我們彼此為伴。”
“你想出去嗎?”他問。
“去哪?”李須韫摸了摸他的腦袋,見他眼中迷茫一瞬後歡快地讓她多來幾下。
“離開仙境,回到仙宮精心安排的戲裡。”溫暖的觸覺落在頭上,蒼桧恍惚間好像感受到娘親的溫度。
“怎麼說?”
“嗯,我看過娘子與他人論着如何讓人生于困苦中,再如何掙脫。”
他知道縣功裡的好多人,因為仙宮的戲文。今天的阖家歡樂,明天就成家破人亡。
他真的是受夠了。
他不會成為天下之擔第一人,他擔不起如此重任,也惡心仙宮相關的一切。
洞中有離開仙境的通道,可他明白如果自己消失了,仙境的人也好鬼也好,都會被娘子下令消失。雖然仙境現在的人鬼是第十批的。
“你有得到想要的線索嗎?”蒼桧問她,自李須韫問起魚躍玉,他已明她來這的目的。
“那位娘子,你知曉多少?”
蒼桧撓着腦子思索良久,啊了聲抱着她的手臂,“我聽娘子身邊的啊姐說過殿下。”
殿下。
今宮中有十二位皇子,九位公主。那人口中的是哪位殿下?是蒼桧提及的娘子,還是他人?
“嗚嗚~”大虎突然來到二人跟前,鼻息噴在李須韫臉上。
“啊——”
蒼桧苦着一張臉,不舍地貼着李須韫,“差點忘了一會兒那群紅衣人給我送藥。李須韫若是你繼續呆在仙境,現在必須要走了,這就一條通道。”
“多謝了,綠浪。”李須韫盯着這位話多,簡直是“不打自招”倒豆子一般透消息的人。
衣袖被扯住,她低頭看向抿唇的人,耳邊是他失落又堅定的話語。
“洞裡的阿姐,勞駕你送一程。”
這洞裡的是紅衣人的埋骨之地,所有體内有影色的紅衣人死後隻能被送到這,那些吊着口氣等死的也是。
說完解下魚躍玉塞到李須韫手中,“你且系在腰上,出洞後再解下。”
李須韫接過魚躍玉點頭,在蒼桧注視下轉身離開。
她前腳出洞,後腳不欠和不換就出現在洞口,兩人嗅到混在黴味中的血氣,神色各異地步入洞。
山間,幾道反光略過。
手中記滿未幹墨迹的冊子被人恭敬地呈上,守在一旁的侍女接過冊子遞給椅上的人。
“娘子,這是今日仙境中所有人的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