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處在常甯鎮東,半山腰上,得坐公交車才方便到達。
梁月聽出門前要路過一棟二單元,順路上去敲了敲門,兩姐妹也十分默契地給她開了門。
梁月聽倚在門邊,擡手扔給她倆兩個雪糕,“今天還是不說?”
何星星和何月月搖頭,“不說。”
“那還給我。”梁月聽伸手,作勢要去把雪糕奪回來,兩個人忙把包裝拆了,一股腦兒将雪糕塞進嘴裡,動作出奇地一緻,生怕她搶走。
“……”梁月聽無語,收回手,“噎不死你們。”
何星星被冰得牙疼,龇牙咧嘴地把雪糕拿出來,“你天天都來賄賂我們,但一天比一天敷衍了。”
經過這一周的相處,梁月聽已經基本上能摸清這雙胞胎了,何月月是姐姐,平時紮單馬尾,沉靜一些,何星星是妹妹,紮兩個沖天炮,話最多。
這會兒何月月噓她妹妹一聲,“别亂說,萬一她明天不來了怎麼辦。”
“……”梁月聽歎氣,“你們是真當我聽不見啊。”
她抱臂站直了身體,單手扣住門,作勢要往裡推,“走了。”
“诶诶。”何月月用手扒拉住門,詫異道,“這就走了?”
“那不然呢?”
“你平時都會再努力一下的。”
梁月聽已經嘗試了一個星期了,頭兩天還威逼利誘,義正言辭講道理,後幾天都開始嘗試賄賂了,在這倆人吃東西的時候旁敲側擊問一下,跟打聽犯/罪畫像一樣,試圖找出她日記本的蹤迹。
但還是無果。
說得像努力就有結果一樣,梁月聽腹诽着。
“今天還有事,改天吧。”她已經走下樓梯了,興緻缺缺地敷衍道。
兩姐妹站在門口,對望一眼,看着她下樓。
公交車搖搖晃晃,駛到半山腰,停在療養院門口的站牌旁。
梁月聽下了車,跟着工作人員的指引往裡走,先是提交了證件複印件,還簽了志願者協議書,就開始了一上午的培訓。
說是一上午,但帶她的姐姐忙,時不時有突發事件,隻能回身讓她先等一等,處理好了再繼續。
單是先參觀一遍療養院全景,就停了三五次。這次停在三樓。
梁月聽眼看着帶教姐姐被另幾位護士叫走,跟着零星看熱鬧的人一起,去往走廊最盡頭的房間。
長廊深窄,盡管窗戶明亮,但純白的裝飾,牆壁上長長的防摔扶手,枯朽呆坐的老人,都讓這一切有了同醫院一樣壓抑的色彩,恍惚間,甚至覺得鼻息間還萦繞着一股消毒水味。
長廊盡頭傳來喧鬧的聲響,女人聲嘶力竭的尖叫和哭号,伴随着“噼裡啪啦”東西被砸倒在地的聲音,異常明顯。
“我不吃——我不吃——!”
“我兒子呢?!我要我兒子,我要我兒子!”
聲音尖利,字字泣血,仿佛利箭一般穿透耳膜,尖銳地鑽進腦海裡。
梁月聽抿了抿唇,再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到了房間的門口。
工作日,來探望的人不多,零散地聚在門口,議論聲和歎息聲紛紛。
“又犯病了?哎,可憐啊。”
“怎麼了這是?”
“你新來的啊?這阿姨前幾年身體不好,精神估計也出了點問題,被送到這兒療養,她兒子按月打錢倒是準時,但一次都沒來過。”
“住了三四年了吧,真的一次都沒來過。後面這阿姨瘋得越發嚴重,一犯病就喊着要見她兒子,那叫一個聲嘶力竭……”
“哎,現在的年輕人啊。”
“……”
看熱鬧的人群聽完都靜默了,搖搖頭,歎着氣走了。
正值病房内幾個護士把針管裡的液體推進她血管,頭發花白的女人半坐在床上,高舉的手臂緩慢墜下,尖利的喊叫聲逐漸平息,人群散去,像是一場黑白啞劇的散場,落寞到沒有任何一個觀衆為此駐足。
人生嘛,各演各的戲,各走各的路。
對于别人的苦難,頂多在擦肩的時候歎息一聲,就再沒有别的了。
再兀自進入自己的水深火熱,自顧不暇裡。
人群散開後,隻有單薄的少女還站在原地。
但梁月聽也沒有看着病房裡逐漸進入平和狀态的女人,而是微微偏頭,視線落在另一側。
走廊的另一邊,朝南,正對着的房間房門半掩着,日光從玻璃窗外傾瀉下來,光影晃動,映亮空氣中漂浮着的塵埃,也映亮半蹲着那人的側臉。
半蹲着,側身對她,偏頭垂頸,收起往日的冷淡和不屑,眼角眉梢都往下,硬生生在鋒利的眉眼中看出些平靜來。
他面前坐着位女人,半靠在輪椅上,面容蒼白沉靜,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動,似乎在說話,少年聽不清,靠近了些,漆黑的眼睫垂下,在光影中落下一個輕晃的影。
不知那女人說了多久,他一直都保持着同一個姿勢,末了才往後略一回身,低低嗯了一聲。
“知道了。”
少年起身擡眼的瞬間,視線漫無目的掠過,猝不及防,和梁月聽對上。
動作都頓了片刻。
沒有從前的劍拔弩張,隻是微妙的錯愕,幾秒後,林照野沒什麼情緒地直起身,不着痕迹地擋住身後瘦弱的女人,邁步到門前。
那點刻意壓下去的戾氣,大約還沒來得及冒出來,眼尾微微下垂,難得沒有什麼鋒利的意味。
幾步之隔,他看了她一眼。
平靜,防備,警惕。
然後“砰一聲”,他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