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莫為雪調皮搗蛋,毫不怕生,沖他喊道,“大叔,你是盲人嗎?”
對方一言不發,莫為雪感到更奇怪了,又問,“大叔,你生病了?”
莫家上下都知道,莫為雪最喜歡的便是他的大哥哥莫知遙,三句話離不開哥哥,這不,見男人仍不說話,小為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竟是張羅對方跟他一起等哥哥,“我哥哥今天求醫回來,他認識神醫,你要不在這跟我一起等,讓他引薦神醫給你認識認識。”
男人偏了偏頭,真的朝他走來。
這時,莫為雪屋裡的管事家丁可能已經找他有一會了,發現他後一拍大腿,“小祖宗喲,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家丁走出門楣才發現門外還有個人,渾身上下都透着古怪,他護主心切,張嘴就是趕人走,“走,快走開。”
那男人已經走到了莫為雪身邊,低聲問,“你在這等他?”
莫為雪見對方終于開口,那富有磁性的低沉聲音讓他感到新奇,“對啊對啊,你也跟我一起等嘛。”
“讓他來找你不就行了。”
“什麼?”莫為雪不明所以。
下一瞬,不到三息,他身影如魅,鮮紅從眼前噴湧,甚至濺到了門楣上,身旁的家丁連尖叫聲都沒來得及傳出,就癱倒在他身旁,屋内濃烈的血腥味溢滿出來,莫為雪緩緩扭動脖子,入眼近乎地獄。
莫家門内,屍橫遍地,莫為雪甚至邁不出步子,他跌坐在地上,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比起悲傷或痛苦,他更多的是呆滞與迷茫。
發生了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
那男人又出現在他身旁,手上把玩的赫然是莫家傳家之寶,天機神算盤。
“這個,就算報酬。”
随後便拎着莫為雪走進了莫家,視覺上不斷沖擊着莫為雪的大腦。
平日追着自己絮絮叨叨的是他屋裡的家丁們,他們對他很好,平時陪他一起玩耍,甚至能讓他騎在脖子上。
廚房的人看起來總是髒兮兮的,他總是扯着臉頰嘲笑他們煮飯公煮飯婆,但他想吃什麼他們都能給他變出來,真的好厲害啊。
偏房那些雙面人壞蛋,每次都背着說知遙哥哥壞話,但體内流着的是跟他一樣的血脈,他做過最過分的事情也就是用石子砸了一個壞蛋的腦袋,到現在他都沒有道歉。
父親太嚴肅了,冷哼一聲,胡子還會動,他總是偷偷去扯,換來父親擡高的手,可他跑得快,那手從來沒有真正落在他身上。
母親很啰嗦,衣服穿好沒,飯吃完沒,功課做了沒,他總是找個借口開溜,不想聽母親的碎碎念念。
奶奶是最愛他的,總是坐在主位,把他抱到腿上,他在正中央的時候最是得意,腦袋昂的高高。
……
可他們如今全都躺在地上,了無生息。
血色染紅了他的雙眼,他緩過神來劇烈掙紮,扭曲着身子想要打他,“你是最壞的,你是壞人!你是壞人!”
男人并不在意他那點力量,帶他回到了莫家的中庭放開,便原地坐下,閉目養神。
莫為雪得了自由,上去就想拳打腳踢,可男人四周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阻隔,讓他完全碰不到對方。
可莫為雪不管不顧,一拳一腳的砸,不知過了多久,他累了,見男人仍然閉着眼,就有了逃跑的心思,這時他才發現,他四周也有那看不見的牆壁,無法離開。
他又開始看外面的屍體,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哭個不停,平日裡他但凡出個哭腔都有一群人圍上來,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在乎他的人都死了。
小為雪哭的更加厲害。
勒馬的聲音傳來,莫為雪臉上還挂着眼淚鼻涕,他望向門口,他想制止,可他沒有辦法,莫為雪眼睜睜看着莫知遙跟莫懷等人進門,他們被眼前這一幕震驚,旋即便陷入悲痛。
莫為雪不斷敲着那看不見的牆壁,大喊大嚷,可莫知遙聽不到,他失魂落魄神情恍惚,步子都走不穩了,搖搖晃晃往裡走。
每一個活着的莫家人都萬分痛苦,連平日裡情緒最為穩定的莫懷總頭也在嚎嚎大哭,不知過了多久,莫知遙從屋裡出來,他的眼神變了,帶着剩餘人離開了這裡。
無論莫為雪怎麼喊,他都隻能看到哥哥的背影漸漸遠去。
男人站起身,對他宣布,“你隻能跟我走了。”
莫為雪恨透了這個人,眼神裡的憤怒若是可以實質化,那恐怕已經燃起熊熊烈火,“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
男人指了指遠去的那抹背影,“為了他?”
若是成年人,或許聽得出男人口中的威脅,可在八歲的莫為雪心裡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哥哥就是最好的,他要向哥哥看齊。
“哥哥不會放棄的,我也不會放棄的。”
不知想到什麼,男人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好啊。”
他被男人帶了回去,莫為雪這才知道,男人就是「鬼煞霧郡」的鬼王,閻白。
莫為雪覺得自己就像閻白的玩具,看他的喜怒哀樂,似乎是閻白的一種樂子。
他告訴莫為雪,若想成長到能殺死他的地步,莫為雪隻能去萬蟲窟碰運氣,萬蟲窟是連鬼族都畏懼的地方,滋養萬蟲,千毒百變,一個不小心,可能被啃的骨頭都不剩。
他義無反顧進了萬蟲窟,進去後他才發現,這裡何止萬蟲,他就像被丢進來的破布娃娃,隻是一刹,就被各式蟲子淹沒,它們在他身上蠕動,啃咬,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要死了,可閻白會救他出去,看着他絕望的眼神露出笑容。
莫為雪告訴自己别害怕,要活下去,要找到知遙哥哥,要為莫家報仇。
就這樣十多年過去,莫為雪在萬蟲窟練就一身百毒不侵,可他的身體卻從未生長,仍保留八歲的模樣,但他無論怎麼努力,修為也就尋常,殺死閻白?根本沒可能。
閻白這才告訴他,萬蟲窟本就不會提升修為,而且他資曆平平,想追上他?難。
他總是這樣,享受着别人在絕望裡掙紮的模樣,莫為雪甚至見怪不怪。
可他從未放棄,一邊暗自尋找莫知遙的行蹤,一邊計劃逃出「鬼煞霧郡」。
可無論他怎麼逃,閻白總能輕而易舉找到他,他覺得,閻白可能對這樣的貓抓老鼠的遊戲還樂在其中。
幾年前,在又一次逃走時,竟真讓他逃走,莫為雪不敢放松警惕,他來到了被傳聞易守難攻的魔族,莫為雪久病成醫,在調理上是一把好手,受魔尊賞識,他成為了魔族長老。
總會變好的。
這是莫知遙過去告訴他的,莫為雪總會夢到這句話,他想,哥哥是對的,現在他不就變好了?逃離了閻白,成為了魔族長老,還終于找到了莫知遙的行蹤。
可在他見到莫知遙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不是他。
閻白在莫家的那一絲笑意如同回旋镖一般刺痛了如今的他。
逃離?他從未逃離成功,因為閻白知道,他要找的,不過一條徒留絕望的死路。
眼皮愈發沉重,莫為雪瞌上了雙眼。
他沒有陷入一片黑暗,他的眼前是小雪紛飛,莫知遙披着狐裘,他伸手接住一抹雪白,怔怔看着它在掌心消融,很是新奇。
莫為雪從大老遠就在喊,身後追着好幾個拿着衣服要給他披的家丁,莫為雪不管不顧,跑到莫知遙面前。
他好像完全不怕冷,穿着單薄臉頰也是紅彤彤的。
舉起手上的梅花遞給莫知遙,他滿心歡喜,挂起大大的笑容,他說,
“知遙哥哥,為雪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