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邝穆應了一聲算是回應她，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燃。

煙霧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迷霧霭霭，像極了鐘絮記憶裡那個冬天的灰色，眼前出現一個清瘦的女人用鑰匙打開藍色鐵皮門，牽着小女孩進屋。

“我以前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還很小，我和我母親兩個人住在這裡。”鐘絮沒看他的眼睛，而是透過黑夜看向那個小時候的自己，“鄧文博是我生父同父異母的哥哥，我生父是鄧家最小的兒子，第二任夫人生的。上面有三個哥哥，每一個都比他優秀，他在鄧家屬于沒有什麼存在感的邊緣人物。但頂着鄧家的頭銜，依舊有人前仆後繼的追随他，我母親就是其中一位，她甚至做着母憑子貴的美夢。結果不管是他還是鄧家人根本不吃這套。然後她就想帶着我一起死。”

說到這裡鐘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扭頭看向邝穆：“能不能給我根煙？”

邝穆沉默着掏出煙盒，遞了根煙給她。

鐘絮抽了一口，但煙不過肺便吐出來，嗆得她劇烈咳嗽了兩聲：“後來她那邊的親戚沒有人想收養我，我在福利院的寄養家庭生活了幾年，後來她的一個遠方親戚到福利院收養了我。”

“是鄧文博的手筆？”邝穆比她預想的反應更快一些。

鐘絮點點頭：“嗯，他們拿了錢，把我送到鄧家。我在鄧家隻是一件商品，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隻要時候到了，随時随地可以被拿出來交易。就像今天這樣。”

邝穆依舊沒接話，空氣在這一刻也變得沉重起來，宛若有一團霧将他倆包裹其中，看不清對方在想什麼。

鐘絮倒是沒有開始的緊張，但被揭開的傷疤如同一道深不見底的黑淵，讓她直直往下墜。這故事她隻講了一半，另一半也被湮滅在這黑淵中，永無天日。

她隔着煙霧跟邝穆對視：“邝穆，你有家人嗎？他們是怎麼樣的人，對你好嗎？”

家人？

邝穆默然，他太久沒聽過這個詞了。他沉吟片刻，開口時，語氣異常平靜：“鄧家不用再去了，你是我的人。”

算是過了第一關。

鐘絮松了口氣，仰着頭對他笑：“我是你的人，你要當我的家人嗎？”

邝穆扭過臉，神色古怪，不作答。

鐘絮見狀乘勝追擊，搖着他的手臂撒嬌：“你願意嗎？願意嗎？”

邝穆伸手，猛地将她摟緊懷裡，幾乎是同一時刻，那種若有似無的香火味将鐘絮整個人占據，她甚至來不及思考，指尖的煙蒂滑落，煙灰在水坑裡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

周圍的暖空氣一瞬間将鐘絮包裹，帶着那香火味将她朝着另一方向的深淵拖拽過去。

良久，邝穆離開她的唇瓣，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之前要當我的合作夥伴，現在又要當我的家人？我是喂不飽你嗎？鐘絮，人心不足蛇吞象。”

鐘絮面上坦然，反客為主似得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嘴唇輕蹭他的鎖骨：“有你在，我怕什麼？我是你的人。”

她的話讓邝穆很受用，他的心情沒由來的好了幾分：“鄧家那幾個出點事故怎麼樣？殘了或者死了都可以，總之得讓他們受點教訓。”

鐘絮看着他面不改色的說出這話，雖然早就心裡準備，卻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笑道：“先讓我那幾個堂哥堂姐吃點小苦頭吧，畢竟鄧家在長三角一帶樹大根深，如果能成為趁手的工具也是不錯。無用之時，在動手也不遲。”

眼鏡後面，邝穆那雙好看的眼睛裡難得染上幾分笑意：“你有主意了？”

鐘絮抿嘴點點頭。

兩人又在弄堂裡聊了一會兒，便打算去鐘絮住的小旅館取行李。從弄堂的另一頭出來，是一片老式的居民樓，小區後門與弄堂相連，鐘絮以前經常從這裡去上學。

她跟邝穆并排走着，前面迎面走來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推着坐着輪椅的女人從他們身邊經過。男人正低頭跟女人說話沒注意到鐘絮，但女人那雙眼睛卻緊緊盯着鐘絮離開的方向。

“老婆，你圍巾怎麼掉了。”覃海洋低頭幫女人整理脖子上的圍巾。

鐘絮聽到他的聲音，身形一頓。

邝穆察覺到她的異常，問：“絮絮，怎麼了？”

鐘絮搖搖頭：“沒事，走吧。”

等他倆走遠，覃海洋依舊推着輪椅站在不遠處，他扭頭看了眼遠去的二人，深深地歎了口氣。

覃海洋想起最後一次跟鐘絮的對話。

她說：“覃叔，别給我打電話了。以後如果遇上了，你就當不認識我。”

覃海洋歎了口氣，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老婆子，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