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風靜,明月高懸,段淩霄是被哭聲驚醒的。
“嗚啊啊,嗚嗚——”
那哭聲響亮而委屈,帶着股孩童氣的無畏。
“小千,小千?”段淩霄隻來及披上外衣,忙出房間,叩響隔壁門扉。
“嗚嗚,嗚——”哭聲仍在繼續。
段淩霄面色一凝,推門而入。
——小千從不鎖門的。
“小千?”屋内光線晦暗,段淩霄捏了個火訣,屈指一彈,桌面燭光亮起。
隻見千秋爾躺在床上,青絲披散,閉目大哭,兩手從被中伸出,握拳并在胸前。
好像沒醒。
段淩霄手捧燭台,低下脖頸喚:“小千,你做噩夢了?”
“嗚啊啊——嗚嗚!”
她毫不顧忌地張嘴大哭,涕泗橫流,耳垂處積出一小指的淚泊。
段淩霄俯身去推人,三指有分寸地輕落她肩頭,拍了拍,加重聲音喊:“小千,小千,醒醒!”
見她還是大哭,段淩霄道:“千秋爾,有人偷你燒雞。”
“誰?!”千秋爾猛地坐起。
段淩霄:“......”
默了默,他問,“你莫非真是夢到有人偷你燒雞,才哭成這樣?”
千秋爾呆滞眨眼,水淋淋的睫毛銀光閃爍,沉甸甸在眼下壓出一層郁美的暗影,鼻尖泛紅,臉腮晶瑩。
她仰頭,神情純稚,鼻音濃重:“哭?...我哭了?”
段淩霄微怔,屈起食指,刮了刮自己頰側,又向她擡擡下颌。
千秋爾有樣學樣,擡手摸過臉頰,指尖立時觸到泥濘的淚。
“所以,怎麼哭成這樣?”段淩霄微俯身,問。
他墨色外衫松松披肩,如瀑長發灑過手臂,又蕩過胸前,襯着他那張脆瓷臉,精緻清冷,有些非人感的純粹。
偏他又手執燭台,眼眸專注,問話時輕掀眼,薄白的眼皮壓出兩道細褶,燭火照耀下,多了些妩媚的暖意。
千秋爾颔首,語氣直直:“阿段真好看。”
段淩霄頓時皺眉。
他站直,兩指捏住領襟,側過身,幾分不悅:“不願與我說就罷,還打趣到我身上。”
言罷,放下燭台,背過身利落系好衣衫。
虧他還因為擔心匆匆趕來,那麼拘禮的一個人,這樣夜半入姑娘屋中,她還輕薄起他了。
“我...我也不知為何哭,”千秋爾根本沒覺着這話不妥,抱住雙膝,咬上食指尖,“我也沒做夢啊。”
段淩霄聞言,若有所思瞧她,忽地餘光瞥見她枕邊有一頁紙,便走去撿起。
嗬,果然是這。
他捏着情書,問:“你睡前瞧這個了?”
千秋爾目光落去,五官瞬間空寂,又呆呆掉下淚。
“陸安...”段淩霄煩躁地摁了摁眉心,“為何唯獨陸安對你來說就不同呢?”
想那陸安是有個好皮相,但若真比起來,他覺着曾被憐月附身的雲渺,也不落下乘。
難道就,因為被拒絕而無法釋懷?
段淩霄想了想,問:“想吃夜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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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重來的機會,段淩霄會收回一炷香前的那句問話。
姑蘇繁華,夜市燈火璀璨,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攤販雲集,美食街更是千裡飄香。
千秋爾揪着他衣袖,跟在後面嗚咽啼哭,手中卻捏個羊肉串,大口咀嚼。
段淩霄頂着周圍人奇異的打量,面色麻木,回眸問:“還想吃什麼?”
他兩手拎着多個油紙袋,什麼燒鵝醬鴨桂花糕,滿載的美食。
千秋爾搖頭,抽噎道:“不,不買了,嗚,夠吃了。”
終于夠吃了。
段淩霄眼皮輕壓,掃了眼她胃部,真懷疑妖族怎麼養活整個族群的。
“那回去了。”他淡聲道,才走出一步,又被扯住衣袖拽了回來。
“不,不回去。”千秋爾擰着他衣袖,“想在外面。”
段淩霄擡眼瞧了瞧,道:“我們去那家酒樓。”
“不,不去。”千秋爾又有話說了,“想在外面。”
我看你是想在天上面!
段淩霄皺眉:“你說清楚,去什麼外面。”
千秋爾仰頭四顧,瞧見前方聳立的鐘樓,羊肉串往上一指:“阿段,我們去那!”
...
鐘樓四角攢頂,重樓飛檐共三層,月光下,幽美而清寒。隻見屋檐上,兩人并肩而坐,身影朦胧夢幻。
但。
她們做的事卻格外接地氣。
“阿段,桂花酥。”
“給。”
“阿段,小魚幹。”
“給。”
“阿段,燒雞。”
“給。”
千秋爾風卷殘雲消滅食物,段淩霄左手握空袋,一邊整理碎骨垃圾,一邊聽吩咐地遞送食物。
倏然,千秋爾仰起臉。
沉黑夜幕,月挂中天,無限清輝灑落,遠處高寒,近處皎潔。
千秋爾哭噎道:“阿段,月亮好大一個哦。”
段淩霄正整理她的食物,嗯了聲,下意識回答:“你想吃嗎?”
“......”
千秋爾手捧燒雞,睫毛潮濕漆黑,懵懵扭頭瞧他。
段淩霄這才反應過來,握拳抵唇,輕咳一聲,卻見千秋爾眨巴眼,瞳仁水亮期待,問:“可、可以嗎?”
可以你個大頭鬼啊!
段淩霄面無表情遞去兩張烙餅:“給,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