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日光明媚。
鋪設涼席的雅間内,千秋爾與桃伯桃席地而坐,面前矮桌擺滿精緻糕點。兩人入座沒多久,響起叩門聲。
“進來~”桃伯桃甜聲道,笑吟吟擡手,喂身側的千秋爾吃了塊荷花酥。
他很喜歡喂她吃食。
“食欲真好,看着讓人歡喜。”桃伯桃單手支着頭,妩媚一笑,指尖按了按她唇角。
千秋爾腮幫嚼動,漫不經心躲開他的觸摸,抿了口茶。
“見過聖子。”一人恭順走入屋内。
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五官端正,眼神平和,身穿幹淨樸素的青布袍。
千秋爾潤過茶水的嗓子一緊,根本想不到這能是隻鬼啊。
桃伯桃左臂架在桌沿,隻在他進來時瞥去一眼,便微垂額,眉心墜潋滟翡翠碎光,捏帕子擦拭指尖糕點渣,紅唇輕啟,慵懶問:“老喬,兩日前便傳訊給你,如今查得怎樣了?”
老喬躬身,瞄一眼正大吃大喝的千秋爾,語氣遲疑:“聖子...”
“我的人。”桃伯桃攬住千秋爾脖頸,蹭蹭她鬓發,笑眼彎彎。
老喬不再多問,遞出一本冊子,一枚圓鏡:“回禀聖子,出入喬莊的鬼族皆記錄在冊,并無符合的。”
桃伯桃接過,左手滑動鏡面,右手翻閱冊子,眉眼壓低,罕見的沉靜。
隻見冊中規整記錄成千上百的名字,而每道名字後面,都緊跟一點幽綠光團。将這光團引入鏡中,便可投影出對應名字的鬼族行蹤。
千秋爾嚼着荷花酥,狀似無意瞟去。
原來鬼族蟄伏的據點,皆設有感應同類的無形大陣,若想出入此處,需上交一寸生魂給據點管事。
而生魂裡記錄了這鬼的氣息,但凡它稍微觸碰大陣結界,無論去往何處,皆會同步到管事的監察鏡中。
所以一隻鬼,離開了鬼域,除非做孤魂野鬼,不然想去同類處求庇護,均須以被監管為代價。
“确實沒有。”
桃伯桃白皙的手指攏過圓鏡,指尖彈了兩下,一排排光團脫離鏡面懸空浮現,他又掏出枚桃花紋路的圓鏡,将這些靈光盡數推入。
他這次出門,不僅是為尋找地鬼叛徒,亦為檢查各地鬼族登記情況,将信息核實帶回。
畢竟師兄們皆忙于解陣,他此前又被困葫蘆,這烏泱泱的鬼族信息及數目核對,還無人仔細整理。
想到還有一堆爛攤子,桃伯桃扁扁嘴,擺手起身:“好了,不耽擱了,這下倒要連夜趕路。”
瞧他要走,千秋爾張大嘴巴,将剩下的糕點統統塞進嘴中。
這逗樂了桃伯桃。
他眉開眼笑,才爬上眼底的陰翳竟完全沒了,戳戳她鼓脹的腮幫,開口,清清甜甜帶一絲無奈:“好啦,我能虧着你嘛,到柳鎮帶你繼續吃就是,怎麼這麼饞呀。”
言罷,牽過她的手,帶人下樓。
千秋爾踩着階梯,咀嚼糕點,含糊道:“去柳鎮,走水路更快呀!”
桃伯桃腳步微頓,不動聲色皺眉,眼底深處帶着警惕,卻是輕笑問:“小冤家,你怎知水路快?”
千秋爾答得很快,口吻爛漫:“此處隸屬江州,我恩公祖上故處,我從妖界來時第一個落腳點就是這呀!”
她隻不過對本地門派不熟知。
桃伯桃微嘬雙唇,攬着她走出茶館,好聲好氣道:“乖,我們不走水路。”
暖風和煦,街道兩邊商販吆喝聲響亮,偶有玩耍的孩童打鬧跑過。
千秋爾扯扯他袖口,仰頭笑問:“桃伯桃,你知道江州都城,燕歸,有條環城花河嗎?”
桃伯桃睨了眼打量他容貌的路人,微勾唇,肩膀抵着千秋爾,“環城花河?不曾聽說。”
“唉,也是...”千秋爾垂頭,主動牽起他的手,看他的手指溫溫軟軟,指尖粉嫩,花似的嬌柔。
她依次輕觸他指腹,像隻在翩翩采蜜的蝶,誠懇道,“說來也怪我,你才出鬼域,我便将你關進葫蘆,你還不知有這樣好玩的地兒呢。”
縱使兩人大有更親密的舉動,但這是她初次牽自己的手,他不知怎的,心頭有點異動。
“你真這樣想?”他輕哼,指尖立刻回扣,與她牢牢相握。
這樣還不夠。
他繡有豔麗團花的袖口翻飛,烏木折扇插上腰後,空閑的另隻手橫過千秋爾的肩,五指垂落,向她晃晃。
千秋爾看來一眼,便擡手與他相握。
見她很懂得,桃伯桃的狐狸眼可愛地眯了下,紅唇輕抿。
于是兩人身體相依,四手緊握,以極幼稚又膩人的親密姿勢,走向不遠處的馬車。
“我當然是這樣想的。”千秋爾颔首,天真語氣中有絲遺憾,“若我們走水路去柳鎮,經過燕歸城還可看一看那花河呢。”
桃伯桃微蹙眉,有些被說動,但還是心底抗拒。
他放軟聲音,低頭,幾縷幽香的長發垂過她耳邊,帶來輕細一瞬的癢:“咱們走陸路,回來時繞去燕歸城。”
“桃伯桃,桃桃,小桃桃,自然是泛舟花河最為美妙啦!就在船上看吧!”千秋爾仰頭望他,圓眼澄亮,扯人衣袖左右甩。
“桃桃...”他被扯得肩膀晃動,面色怔然,低喃這稱呼。
千秋爾見他失神,有些不解,卻見面前人突然激動跺了下腳,“好聽好聽,我喜歡!”
千秋爾喜眉笑目,很是上道,又喊了遍:“桃桃!”
“啊,喜歡喜歡!”他跺腳。
“桃桃!”
“嘤,喜歡!”
“桃桃...”
“啊啊啊好喜歡!”
熱鬧大街上,路人面面相觑。
這倆男的勾肩搭背也就罷了,還這般幼稚黏膩,尤其是那名身穿豔色的男子,高大身子弓下,埋頭抱那矮個男子,還不停喊着喜歡。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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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曆四方時,段淩霄曾來過東家嶺。
“我被人牙賣至此處,那老漢将我鎖入地窖,那時我...”陳妙和泣涕如雨,雙手捂臉,悲咽喊,“我才十五歲啊!”
地窖中漆黑冰冷,暗處不時響起老鼠的吱吱叫,她起初哭喊求饒,希冀這些人将心比心可憐自己,自然是無應的。
但,這也讓對方将她徹底認作是個軟弱的。
夜裡,她側躺對着地窖入口,那老漢爬下來欲抱她,她猛然轉身,将手中不知握了多久的鐵釘,準确刺入對方眼眶。
然她到底不敢殺人,隻将這老漢反鎖地窖,便趁夜色逃出。誰知村民碰見她,竟自發聚集攔截,她本就不識路,左躲右藏,最後來到山林盡頭的懸崖邊。
凝望步步緊逼的衆人,夜色裡,女子烏發亂散,雙眼發紅,怒道:“我這一死,不求輪回,但作厲鬼,屠盡此處!”
畢竟這是個隻要執念夠深,便可成真做鬼的世界。
言罷,輕盈的身姿決絕躍下懸崖。
浩湧的夜風呼嘯過耳邊,忽然,一個幹燥溫暖的懷抱接住了她。
陳妙和倏地擡眼。
那是張瓷白的少年面龐,眉眼鋒利,五官棱角分明,他腳踏飛劍,乘着清夢月光越過懸崖峭壁,送她再度踩上大地。
來到崖邊,他松開手,立即脫下外衣,包裹住衣衫碎裂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