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一頭囊過去,不慎踩滑石階摔了個狗吃屎,旁邊經過的孩童便噗嗤笑出聲。
千秋爾扭過臉,狠狠咬牙,攥拳向她:“你笑我,我打你。”
那孩童懵懵眨眼,趕緊捂住嘴,就聽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她不敢。”
孩子循聲望去,正是那個一身黑衣的少年天師,抱着雙臂,好整以暇瞧向這邊。
“哈哈哈!”孩子放心笑出聲。
千秋爾哼了哼,繼續去捉樹蔭下浮躍的光斑,但見晴朗好日子裡,姑娘撅腚,姜黃色裙邊搖擺,兩條馬尾如水紋波蕩開,雙手在地面撲來打去,沒一會兒就手心黝黑。
忽然,她視線裡出現一雙雲紋長靴。
千秋爾擡眸。
身後的段淩霄也頓住腳步。
千秋爾徐徐掀眼,視線裡映入一件樸素的藏青色長衫,無任何花紋,亦無多餘飾品,隻腰間綴着塊山川雲海好似大陸地圖的令牌。
其上刻有,九州二字。
便是這枚令牌,讓段淩霄沒第一時間阻攔此人靠近。
千秋爾站直身子。
這人立在高她一節的石階上,骨架纖巧,窄腰長腿,是從身量比例就很優越的外貌。
她留着青灰色寸頭,紮着兩指寬的黑緞銀珠抹額,生有一雙清爽利落的單眼皮,眼底目光冷漠而深邃。
背後那杆銀色長槍高出主人兩頭,在溫煦薄光中,很是寒風淩厲。
風過,頭頂樹蔭如綠海,沙嘩作響,飄蕩半空的光斑宛如蒲公英清靈遊散。
“九州總盟,殿前右衛,杜雲昭。”女子開口了,語調淡漠平直,目光與千秋爾對視一瞬,便越過她肩膀,看向段淩霄。
她伸手,面上仍是無甚表情,“聽說你們捉到紅喜鬼,辛苦了,剩下交給我。”
三人沉默會兒。
“還剩什麼啊!”千秋爾兩手攤開,對這突然出現的女子大喊,“我們都到佛寺門口啦!”
“嗯,我送她進去接受審判。”面對千秋爾近在咫尺的喊叫,她始終無多餘神情,連半點訝異都無。
這時,一道溫潤的低笑響起。
“秋爾,小段。”
千秋爾左右甩臉,試圖張望聲音來處。
杜雲昭終于有了神情變化,她睫毛點動兩下,擡手從袖口拿出一道青黃色靈符。
千秋爾貓眼一定,立刻看去:“...盟主?”
“秋爾,别來無恙。”溫傾絕簡單寒暄後,說到正題,“阿昭甚少與人來往,不善言辭,還請勿怪。”
“之所以懇請你二人轉交紅喜鬼,其中是有緣由的,事後如若阿昭願意告知,你們可以問她。她一路緊追而來,對你們來說已到佛寺門前實屬多此一舉,但與她而言,能在最後一步趕到實屬至幸。”
“阿昭。”
面色如冰的女子低額:“盟主。”
溫傾絕有絲無奈的笑:“你怎麼不将度化靈石給人家呢?”
他不出聲在旁傾聽,就是想看看阿昭這孩子與人打交道的功夫可有進步,結果...還是這樣不近人情的直愣愣。
就連那句語調平平的“辛苦了”,也能讓人聽出背書感。
杜雲昭聞言,掏出一隻鼓脹的錢袋,她面色淡漠,眼中無情,胳膊一伸就遞到千秋爾面前:“給。”
各大佛寺都有一筆來自九州盟的撥款,名為度化靈石,便是通過佛寺獎賞前來的天師,根據所擒鬼物的資質與品級,給予相應的靈石。
“既有盟主開口,那我們當然願意成人之美,絕不是看盟主給的比佛寺多,嘿嘿。”千秋爾笑嘻嘻接過靈石,感應了下裡面的數目,望了眼身後的段淩霄。
段淩霄自是無所謂,确認此人不是肆意作亂的就可。他無語地看了兩眼千秋爾,心想自己平日也沒短着她吃喝,怎麼還見錢眼開。
段淩霄掏出紫金葫蘆,杜雲昭見狀,立刻祭出一隻純黑葫蘆。
天師葫蘆都有特殊的相連通道,此時,隻見段淩霄指尖按上葫蘆,打了個符咒,一團飛光便流進杜雲昭手中的黑葫蘆。
“好了。”段淩霄道。
溫傾絕輕笑:“多謝兩位...家人!”
男人的聲音被一道清脆女聲打斷。
千秋爾貓耳一動,側着耳朵喊道:“小葉子?”
“家人!”那邊立馬響起清甜回應。
溫傾絕低笑連連,道:“秋爾,你與小段若是途經此處,可要記得來看看我家葉子哦。”
“好呀,好呀。”千秋爾望着靈符笑意憨态,忽然眨眨眼,話鋒一轉,“盟主,我與阿段發現兩處鬼族窩點,已報當地天師府,你可知曉了?”
溫傾絕笑意不減:“嗯,我知曉,江州。”頓了頓,提醒道,“這次過後南邊會安生一段日子,秋爾你們去往其他幾州要多加小心,如此的鬼族據點,不計其數。”
千秋爾撓撓臉。他手下遍布九州,自是比她長目飛耳,這番是她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她與溫傾絕侃侃而談時,杜雲昭隻是捏着葫蘆與靈符,毫無表情,目光若有似無落向葫蘆表面。
然盟主畢竟不閑,很快,靈符對話結束。
杜雲昭也沒跟兩人打招呼,靈符往袖中一收,轉身就朝寺廟走去。
“诶?”千秋爾想起溫傾絕方才所言,便試探問道,“你為何要親自送紅喜?”
銀色長槍斜過女子單薄的脊背,壓得藏青色衣衫現出一點皺褶,她身姿挺拔,步伐沉穩,整個人清肅,又有點苦行僧的寡淡利落。
聞言,杜雲昭駐足,側過臉,眼神輕淡落向石階,以單純回答問題的口吻,無情緒道:
“她是我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