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這一聲可謂極輕,但她還是聽見了,很快回應。
段淩霄擡眼瞧她,看她生龍活虎散漫無畏,仍是那副歡脫性子,隻覺自己這些日子的苦思更是可笑與不該。
——好好地,他怎麼又忘了,眼前這隻妖最是不挂念任何人啊。
他又不說話了。
但這些怪異言行,都沒影響她繼續吃。
千秋爾左右開弓,埋頭狂啃柿子,吃得十指黏膩,汁水順指縫淌落,片刻後,一眼瞥去,隻見段淩霄身着喜服,垂額看地不知所思,夜風中,火紅袖口随風拂動。
她掏出帕子擦拭指尖,抹過右手紅梅印記時,歎口氣,道:“你也别覺着委屈,我這個性子,雖是個女妖怪,但舉止放浪,言行無忌,确實與人族傳統諸多相悖,表妹這番顧慮是對的。”
段淩霄身體一僵,緩緩擡頭望她。
千秋爾迎着他視線歪了下頭,上身趴倒在枝頭,踢了踢腳踝,道:“你不能不顧及表妹所想,但讓我收斂言行,我自認也無法做得完全周到。所以最好的法子,仍是就此别過。”
她可是個能臉色不改将桃伯桃看光,還與他同浴同榻的女妖怪啊!雖有些被迫,但好在她打心底本就對桃伯桃無欲,又是個對俗世規訓無感之人,因此也并不記恨桃伯桃。
況且桃伯桃那厮腦子有病,即使坦誠相見,甚至言語調戲,他腦子裡其實半點旖旎都無。
但說出去,誰人會信她倆。
“還是那句話,我們各自得償所願,已算圓滿,還有何不知足!”千秋爾摘下一顆柿子,朗聲一笑,丢進他懷中。
段淩霄睫毛顫了下,盯着那顆柿子,橙紅飽滿,宛如一顆小太陽。他嘴角徐緩揚起,掌心一轉,憑空拿出白瓷酒壺,并兩隻酒盅。
他甄酒兩杯,袖口一揮,其中一盞飛向千秋爾。千秋爾擡手接住,貓眼微微顫動,看向他。
柿子樹下,少年展袖雙手捧起酒盞,沖她微擡起,渾身陰郁之氣消散,站在那,松風水月,爽朗清舉。
他看着她,笑如春雪:“千秋爾,我段淩霄昔日與你幸會于此,如今就此别過,不負相識!”
千秋爾愣了愣,大笑起來。她雙手捏起酒盞,向他有禮地一低頭,圓溜溜的眼眨了眨:“我小千果然沒識錯人!”
世間緣起緣滅,離别應作初見,不可貪,不可嗔,莫要辜負一場好相識。
夜風明月中,兩人對舉酒盞,相視一笑飲下,默契地各自離去。
段淩霄走向後院,準備去尋房中新娘。千秋爾踏過飛檐,打算去前廳尋陸歧真。
二人一上一下,一東一西,相背而去。
隻剩那棵柿子樹,在朦胧月光裡,枝葉輕搖。
...
新房内,段臨仙屏退侍者,抽出腕部的幹擾片,對陸歧真道:“若不想讓那靈貓知曉你的真面目,就将噬魂蠱的一次性解藥給我。”
陸歧真走到無人的牆後,面朝淡黃的臘梅樹,冷笑:“你真打算就此嫁做人婦了?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
“陸大人,你神機妙算,卻算不到一個女人心神俱疲時的軟弱嗎?”
陸歧真愣住。
靈符中繼續傳來女子疲憊的聲音:“我累了。”
“也許是該找個人依靠了。”
段臨仙的聲音毫無破綻,然而說完後,在隻有自己的屋内,捏住鼻子深深壓抑體内湧起的惡心感。
——往往女人起念依靠誰時,就是被吞吃之際。
夜色中,陸歧真聞言沉默好一會兒。
雖不想承認,但段臨仙确實是人族中少見的女子,就連已算冷傲的向山紅都會對男子抱有少許幻想,段臨仙卻是半點不存。
這也是他選擇段臨仙作為任務搭檔的原因之一,那些任務對象無論怎樣蜜語甜言,溫柔小意,都無法撼動段臨仙冷酷清醒的心。
然這顆心,現在竟會選擇一個男人去倚靠了嗎?
若是段淩霄的話,好像的确不錯。
陸歧真猛然意識到,無論段臨仙如何翻臉無情,狠辣果決,她實際上...也不過才二十歲。
他不禁真有些懷疑了。
“聽到沒,解藥給我,”段臨仙可不想再受折磨,隻要陸歧真吹曲,體内的噬魂蠱發作簡直要命,“不然我就告訴那靈貓姑娘,你做了哪些歹事。你覺得她知曉你這些背地勾當,還會喜歡你嗎?”
她說着有些控制不住厭煩,多餘地譏諷一句:“陸歧真,你不就一張臉生得好嗎?”
陸歧真握緊拳頭,手背青筋暴起,聲音陰沉:“我勸你慎言。”
“解藥給我,我必慎言。”段臨仙哼笑,“不然我保不準會拉着這位靈貓姐姐說些知心話,屆時她或許就不會再給某隻人面禽.獸診治了。”
陸歧真神情一沉。
他如今深受穢氣困擾,若無良方,長久下來隻怕危及性命,然他還是不想輕易給出解藥,到底沒有全然信任段臨仙所言,借口道:“今日是你大婚,我如何去新房給你?”
段臨仙嗤笑一聲:“别當我不知道,侍女中有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