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穿過重重士兵讓開的通道,向他們走來。
他肥碩的臉頰上堆滿了笑,看上去滿臉慈善。
雲鹄似笑非笑着,黑色的瞳仁裡的霧氣令人不安地擾動着。
男人看着他的眼,莫名戰栗了一瞬,心裡升起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他不再走動了,停留在了一個較為安全的位置,帶着警惕地詢問雲鹄:“閣下是?”
雲鹄沒有着急回答,而是反問他:“不知斯家主可還記得幾年前接待過的一名旅人?”
旅人?
蘇浔沚沉默地觀察着,心道:難道雲鹄認識他?
“旅人?”斯善重嚼了一遍,心中出現了一個挺拔的背影,他隐隐不安,但還是試探道,“我接待過的旅人可多了,不知閣下說的是哪位?”
雲鹄提示了幾個關鍵詞:“中立之城,雨夜,邀請。”
沉甸甸的大石頭落于實處,終究是躲不過、逃不開那他最想忘記的過去。
那天,他在一個大雨滂沱的雨夜,他好心邀請了一個無處可去的旅人住進了他的宅子裡。
旅人在他危機之時,給他指明了一條生路,但同時也是他過去最想隐埋的事實的知情人。
如果可以,斯善希望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
如果可以……
他小心翼翼地審視着前方的那個長發男人,汗水浸濕了他的後背,一陣冷風吹過,他隻覺得他的後背涼涼的,直直涼到了他的心底。
雲鹄輕輕開口,打破了對方最後的一絲幻想:“哦,興許你知道他的名号,人們稱他是風的眷屬……”
斯善謹慎詢問:“閣下認識他?”
雲鹄:“當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可以說是無話不談。我還知道那天下午……”
斯善心裡一緊,連忙打斷,他讪笑着:“閣下,我們不如進去再說?”
*
蘇浔沚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這樣發展。
此時他們已經走進了斯家那富麗堂皇的宅子裡,步行在宅子中寬闊舒适的走廊上。
走廊壁面各種名家作品擺放,無聲宣告着主人的勢力。
走在面前的斯家主正給他們帶着路,他們準備前往會客室去。
到底是因為什麼呢?斯家主好像被抓住了軟肋。
蘇浔沚那雙通透的藍色眸子轉動着,又轉向了雲鹄的背影。
斯家主是在怕他那個旅人朋友?那個旅人朋友應該是知道什麼不該知道的東西。
對方好像說給了雲鹄聽,以至于斯家主對我們這麼客氣。
記得他确實是說過他是“本世紀最偉大的旅行家”來着,所以和旅人成為朋友好像并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
但是,蘇浔沚還是覺得奇怪。
像雲鹄這樣的人真的會和别人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嗎?
*
斯善請他們入了座。
毛茸茸的墊子一坐上去就凹陷下來,就像坐在軟軟的棉花上一樣,不知比坐在小木屋的床上舒服多少倍。
一見他們坐下,傭人們一擁而上,低眉順眼地給他們倒了茶。
滾燙的茶飲自壺口流出,經一條漂亮的抛物線落入了小小的茶杯裡。
斯善一揮手,傭人們極有眼力見地離開了。
高溫的茶水遇冷,冒出滾滾白霧。
透過茶杯裡冒出的熱氣,雲鹄觀察着斯善的舉止。
他果然變了很多。
原來在焦慮時就喜歡雙手交叉、揉搓指節的動作不再,但細微之處還可以看出端倪。
——他正雙手握拳,大拇指來回摩挲着。
這身功夫還不到家啊。
雲鹄測算着,在心裡把談判勝率調整到了90%。
斯善一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裝成一副很從容的模樣。
然後,他将被子重重一放。
“噔”的一聲,杯子放回到桌面,連帶着桌子也顫動了一下。
“我與江先生是好友,聽聞閣下是江先生的至交,我自然是願意款待的,”斯善先是細聲說話,但轉瞬間慈悲的面容不再,由柔聲轉為厲聲,視線轉到了蘇浔沚身上,“但是,閣下是否知道,你的朋友偷了我的至寶?”
蘇浔沚沒有回答。
他知道,現在不是他開口的時機。
他看向雲鹄,雲鹄此時淡定極了,笑眯眯地辯駁斯善的話:“我當然知道,我們正是那時候認識的,當時尋之因為和那些竊賊反目,被他們抛棄身處險地,你的至寶自然不在尋之手上,而是被那些竊賊拿了去。”
雲鹄半真半假地陳述着,話語真誠,格外有信服力。
前一秒還是好好說話,但下一秒,他聲音提高,話語間帶着質疑:“關于這點,我相信斯家主都早就已經調查清楚了吧?那你為什麼要揪住尋之不放呢?”
雖然帶着笑,但他身上的氣勢完完全全碾壓了對方:“難道不是因為想挑軟柿子捏?你是覺得他更好欺負嗎?”
連續幾個反問句層層遞進,壓得斯善反駁不了。
雲鹄繼續施壓:“若那真是至寶,斯家主又怎麼如此從容?還有精力和我們在此談笑?”
斯善無話可說,因為這一切都是事實。
他确實早就已經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也知道蘇尋之手中并沒有從他那裡盜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