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秋涼,歲月不休。
鬥轉星移,1000年易過,秋風已從青蛇的手邊,卷走了1000次秋葉。
白蛇刻在他回憶裡的傷,随着時光發酵,越來越醇厚,就像泛起黃色的絹畫。
古代的事情,恍惚間,讓青蛇覺得像是發生在上輩子一樣。
吳青到底為何會死死追随白玉貞呢?也許,當初他被打敗,匍匐在地,望向白蛇膽怯的一眼,頃刻間,已足以令他折服。
而白蛇為何會收下他呢?因為他透過吳青俊俏的皮囊,在青蛇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沒有的東西。
青蛇是那樣地灑脫,直率,熱烈。他有着天真爛漫的野性,有着迎面而來的激情,有着毫無畏懼的活力,有着蠻不講理的達觀,還有那肆無忌憚的滿不在乎——那是一種純粹不在乎什麼因果,也不追求什麼結果的無我。
恐懼和熱愛,在青蛇身上都表現得那樣直接。
“你,願意收我做你的弟子嗎?我願意跟着你學習……” 那時,二八少年模樣的吳青擡着頭,稚聲地問向白玉貞。
初出茅廬的吳青,睜着人樣的、圓圓的眼睛,可眼仁中央,仍然還是蛇目的梭形,瞳孔被黑洞洞地切開,也是豎長條的模樣,妖異非常。
“這樣吧,從今往後,你就跟着我,因為我比你大,你叫我哥哥好嗎?”
其實,白蛇是在試探着問的。
因為,他真害怕這條頑皮随性的小青蛇,下一秒就會扭頭走人,從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才見面,白蛇就已害怕青蛇會潇灑地離開,害怕兩人從此不管是天塌地陷,還是風雨雷電,就再無任何關聯了。
白玉貞看着吳青的蛇眼,由于他初具心智,慧根未開,顯得那樣原始,幽深而邪魅。
“好,哥哥。那你就給我起個人的名字吧,我還沒有名字。”
吳青說完後,癡望着修煉地接近于完美人形的白蛇,當場就傻笑了起來。
在人類眼裡,青蛇那樣的行為舉止,大約跟幾歲的小孩,沒什麼差别。
“既然你是條青蛇,又這麼沒心沒肺地,那就叫你吳青吧。你道可好?”
青蛇是如此直白地來回應着自己,他的簡單和可愛,輕易就俘獲了白玉貞的全部信任。
“吳青?真好聽。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再是一個人了。我終于有哥哥了!”
青蛇嬉笑着,白蛇很欣慰。
青蛇就這樣,擁有了姓名。
而白玉貞則是從修煉伊始,就已被觀音挑中,曾被短暫地收入麾下,做過了幾天的關門弟子。
雖是有觀音這樣的神仙大師啟蒙,可他作為一條冷血動物、較為低等級的、隻能爬行的蛇,修行之路,必然不會那麼容易。
因此,做人的規矩,一直被白玉貞束縛在一套刻闆的框架中。
而他對于做人的理解,卻早已走偏,疏離了人類那些最複雜深刻的特質。
從頭到尾,白玉貞根本就沒抓住人的本質。
白蛇隻是勉強學了個樣子,隻是學會了做人的模式,那些做人的慣例,以及社會關系對人外在的要求,卻沒有靈魂。
而青蛇卻是如此親密,無限地貼近、認同、趨向于白蛇。
吳青這個人,像是補齊了白玉貞靈魂深處的空洞。
有了青蛇的存在,才是他心中最柔軟的、最接近人性本質的所在。
若說在表面上,那時尚且弱勢的青蛇,是需要白蛇外在的提點和教導的。
倒不如說,白蛇其實是最想要變成青蛇的樣子,也最渴望成為青蛇的。
正是因為白蛇渴望着成為青蛇,所以白玉貞是樂意放縱吳青的,也樂意看着他到處尋開心的。
白玉貞喜歡放縱吳青,甚至是在潛意識裡,渴望着他能夠掀起什麼浪花。
就好像,青蛇是白蛇的,另一個自己。
他自己完不成的,青蛇可以替他完成。
他自己無法實現的,青蛇可以幫他實現。
也許,隻有這樣,白蛇就好在放縱吳青的每次闖禍後,再去煞有介事地用訓導、用懲罰、用所謂做人的道理和要求,牢牢地,牽住青蛇。
白蛇倒是不怕青蛇有天在修為上會超過自己。
白玉貞嘴上說着青蛇不争氣要讓他上進,行為上卻總是忍不住故意放水,隻因為白蛇想看着青蛇去恣意歡樂——隻想看着他,滿足他所有的鬧騰。
可是,白蛇這樣做,幾乎相當于是在暗中害了青蛇,最後卻還返過頭來,美其名曰為他好。
說得卑鄙一點,白蛇一直是在打着修煉的幌子,做出耳提面命的兄長姿态,說到底就隻是想讓青蛇能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一直都當那個聽話又順從的小青。
白蛇深知青蛇的性子,潇灑如風,他當然是誰也不會從的,生平最喜歡自由自在。
正因為白蛇一清二楚地了解青蛇,白蛇就無時不刻都在擔驚受怕——青蛇明天就可能突然厭棄了這樣的糾纏和生活,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身邊了。
——“我害怕你離開我,可是你不知道。”
白玉貞跟吳青相處的500年間,白蛇對青蛇做出的每一個行為的注腳,都應該是這句話。
青蛇,就是白蛇所有欲望的出口和寄托。
可是,白蛇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而更加不明世事、不懂世故的吳青,自然也是無法指望他可以主動看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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